他轻叹了一声,“你决定好了,我就替你安排。”
她摇头,“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很多,多到我无以为报。我现在有能力工作挣钱了,所以以后……”
“以后不需要我了啊——”他将学士帽盖在她头顶,“妹仔长大了。”
刘海凌乱的扑散在额前,遮盖了大半视线,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以后,我想像女人和男人一样同你见面,我想你送我玫瑰而不是百合,我还想成为你的恋人。”
在她生命中很重要的这一天,她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七年的话。
“以后我在香港,你在安城,我们怎么像男人和女人一样见面,难道要我邮寄玫瑰给你?”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怎么办,我没有要异地恋的打算,不如……”
“不如留下来,专心做我的女朋友?”
他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她幻想、期盼、奢求过无数次的答案。可真的等到了这一刻,她却沉默了。
“留在香港,你的前途无量,可能过几年工作空下来,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回去……”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瑾瑜,留下来陪我吧。”
“我躲了七年,就是为了能重新站起来。如果我始终无法面对过去,我怕我会被它困住一辈子。那样,我也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她今日的固执,一如当日的绝望。
香港困不住她,他也困不住她。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难免失落。
“带你去立法会的酒局,认识那些高官大律师,结果还是白费心思。到时恋上个后生仔,忘记我这个旧人,也不是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道:“我的人生是你给的,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是。所以什么新人旧人,以前没人能替代,以后更不可能。从来都不可能。”
不知不觉走到了泊车处,他绅士的替她拉开车门,“傻女,你才二十四岁,人生不过刚刚开始,又知道都不可能?”
*
从陵园出来,她回到了车里,却迟迟没有离开。目光落在黑色的手机屏幕上,握着手机的手心不觉间已泌出冷汗。她已经维持这个动作很久,一通电话而已,却让她将过去的十年都回顾了一遍。
她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归属地是香港的电话。
他很忙,是真的很忙,却从来不会厌烦和她通电话,但只是头一年,接下来的日子,他除了反复催促她回去外,似乎已别无他话。
上一次回港,是去年圣诞,她也不过待了两日。
他亦不吝啬送她礼物,名牌包包、香水、首饰……多到数也数不清。他也常带她去高档的法式餐厅吃饭,开一瓶价格上万的红酒。晚上在太平山的别墅看维港的夜景,晚风徐徐间,他吻了她。
这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吻,也是她二十几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幸福,然而嘴唇上的温度消失后,却听见他说,“瑾瑜,如果你没有回香港的打算,我们就暂时不要联系了。”
那天之后,她真的没有再联系他,因为害怕自己成为他的负担。
他从来都有自己的计划,人生,工作,爱情,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他的人生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精准到一点不容许丝毫瑕疵与偏差,而她不过是场意外插曲。
电话接通,她没有等他说话,便一口气道:“——如果事情进展的顺利,用不了半年,我就能回香港了。”
半响,才有熟悉且温柔的声音才传来。
“瑾瑜,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嗯?”
“我要结婚了。”
他说了这五个字后,她飞快地摁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她趴在方向盘上喘息,从包里翻出气雾剂,深吸一口,才平复了几分心跳。
这个男人有多好,只有她知道。
二十四岁的宋瑾瑜有过两个梦想。一个是为宋晓书报仇,一个是成为傅太太。而这两个梦想,注定背道而驰,她选择了前者,便无路可退,而他也失去了继续等待的价值。
也许从她选择回到安城的瞬间,他也在心里做了同样的选择。
第6章 农夫与蛇
台风如约而至,暴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阴云盘旋在安城上空,冷清的街道隐约有警笛声传来。
两周前港媒便爆出了傅桓知的婚讯。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钻石王老五,几乎是全港未婚女性心中的不二择偶对象,如今终于名草有主,香江不知又有多少豪门梦灭。
傅家是老牌的香港豪门,虽未能跻身富豪榜首,但坐拥地产无数,酒店业、娱乐业、博.彩业都有涉足,在全港亦声名赫赫。
八卦周刊花了大段篇幅报道傅桓知的家世背景,却对那位傅家准儿媳的身份只字不提,因为不是公众人物,所以甚至没有挖出姓名。而这位傅家三少又一向行事低调,洁身自好,多年来从未有过桃色新闻缠身,身上本就没有太多娱记可挖的料,这次突然传出婚讯,大约是真的要成家生子了,报社都众口一致的给予祝好。
如果路过报刊亭时多留心一下娱乐周刊的头版,或许她就不至于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他的婚讯的人。
断掉电话的当下,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香港去。她不知道回香港要做什么,甚至不知是否应该见他,又或是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傅桓知是谁,宋瑾瑜又是谁。他今朝不结婚,他日她当真就能做傅太太?
不过是痴人说梦吧。
还好台风过境,没有一班能离港的航班,老天给了她完美的借口,用以掩饰她根本没有当面质问他的勇气的事实。
隔着玻璃望着雨幕下的兴安江,MP3播放着杨千嬅的《假如让我说下去》。
“暴雨天我至少想讲挂念你,难道你无台风会决定留下,但我想如楼底这夜倒下来,就算临别亦有通电话……
我怕死,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陪着我,让我可以不靠安眠药进睡……”
歌恰好唱到这一句,一声踹门的巨响。
猫鼠游戏的开场,他们是宿敌,也是闯入彼此人生中的不速之客。
魏邵天脸色苍白,湿漉的短发挡在额前,盖住了眸中的阴鸷。他左手捂在腰上,右手则握着一只黑色的手.枪。
他就这样闯入,发是黑的,眼是黑的,黑色衬衣深浅斑驳,分不清是水还是血。像一匹受伤的黑狼,步步紧逼,脚下的皮鞋因为雨水打滑,每一步都踉跄不已。
音乐仍在播放,她却是失语的状态。
漆黑的枪口一晃,宋瑾瑜扯掉耳机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手握枪,一手扶着桌沿,仿佛要靠借力才能站稳,一直绕到了办公桌后,才倚着墙缓缓坐在地上。即便如此,枪口也不曾转变方向。
“警察要是进来,你也没命活。”
宋瑾瑜如梦初醒,这才听见窗外忽近忽远的警笛声。再看眼前这个负伤挂彩,还在口口声声威胁她的男人,可想而知,安城的某处刚发生了一场动静不小的械斗。
她退到窗边,往楼下探了一眼,两辆警车正停在办公楼下,出口已被堵死。这栋楼有二十层,按照逐层排查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他此刻藏身的地方被文件柜和办公桌挡住,正好是整间办公室的视线死角,只要警察不进到屋子里搜查,就不会发现藏了一个人。
也许是面对生死的反应,又也许是律师特有的理性权衡。她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果断,从反应到决策,不过数秒。
魏邵天握枪看着她的每一个举动。
她将他一路进来留下的水迹、血迹清理干净,再关掉电脑显示器,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泼在外套和雨伞上,然后拿上包,佯装是刚从外面回到办公室的样子,最后关掉了灯。
没了光源,四周陷入一片昏暗。魏邵天仰头躺靠墙,腰上传来的痛觉令他有瞬间晕眩。
一周前,他派齐宇去码头盯梢。原以为因台风来袭,这周都不会有货进港,没想到,前天有一艘越南来的货船硬是顶着暴雨进了港。齐宇给他打了一通电话报信后,就失去了联络。
齐宇跟了他三年,平时虽然油腔滑调,但办事从没出过岔子。他最后打那通电话时人在码头,那么只有两个可能——死了,或者被雄帮的人扣住了。
他能走到今天,全凭他够狠,但他清楚,魏邵雄能比他更狠。他前头搞了伟强,算是折了他的一条腿,按魏邵雄的作风,当然要废掉他的一只手,才算是礼尚往来。
难怪那天在佛堂,魏邵雄特意提醒下周有货进港,原来是下好了套等着他跳。
今天动手之前力坤也劝他了,雄哥管货,咱们管帐,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是雄帮动手抢地盘在先,但现在我们动了他们的货,人被抓了,这就是一车换一马的局。亏是亏了些,但也得认这个栽,不然谁都不好收场。
魏邵天当时就怒了,管他妈谁先动的手,不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接回来,不论死活,都得有个交代。人是他派去的,出了事就当个弃子?不可能。
这帮兄弟跟着他,图财谋利也好,伤天害理也罢,到底都是为他卖命的。就算今天折在魏邵雄手里的不是齐宇,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