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现阶段收集到的信息,都无法准确地确定他藏匿的地点。要跨国抓捕,没有精准坐标,不清楚对面的武装实力,根本无法获批行动。这一通电话,已是这数年来最大的突破。
“没有魏秉义的授意,魏邵雄不可能轻易收手。如果真的是他在中间调停,极有可能,魏邵天近期就会动身去柬埔寨。”
“他的动向,你们比我清楚。”
“局里讨论了一晚上,有个方案,虽然有些冒险,但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徐毅鸿有几天没睡过好觉,昨晚又通宵开会,眼里满是血丝。他不敢开车,更不敢骑摩托,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打车来的陵园见她。
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追踪器,“在魏邵天动身去柬埔寨之前,把这个装在他身上。只要能确定城寨的坐标,就能向上级申请抓捕行动。”
宋瑾瑜接过追踪器,早有觉悟,“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晚发生在他们之间所有的对白,徐毅鸿在面包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迎着风沉默了许久,“等一切都结束了,就回香港去吧。”
宋瑾瑜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已回不去了。
魏邵天的车开得飞快,同处在车里闭塞的空间中,对她是煎熬,对他亦是。
“你明天上班吗?”
“嗯。”
“那我明天过去,拿土地转让协议书。”
她不置可否,“魏先生贵人事忙,其实不必亲自跑一趟。”
他忿了一句,“掏钱给你装修了办公室,我这个金主总该看看吧。”
她不欲跟他争辩,有些疲惫的闭上眼,“随你吧。”
二十分钟后,车子已开到她家楼下。宋瑾瑜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真的睡着。
她的手刚放在车门上,只听前座的人道:“宋瑾瑜,没下次了。”
他的仁慈,到此为止。
“下次你要落到我手上,就认命吧。”
下车关门,黑色的奔驰车毫无停留,呼啸而去。
第二天,魏邵天并没有出现。甚至后来的一个多月里,他都没有出现。
这中间倒是齐宇来过一次,取走了那份协议书,顺便在办公室喝了杯茶。
炎炎夏日过去,转眼就到了穿线衫的季节,办公室里的空调徐徐吹着暖风,温度很舒服。
最新款的进口柜式空调,兼顾了空气净化的功能,论说讨好女人的本事,魏邵天的确是个中高手。
宋瑾瑜给齐宇泡了杯茶,从前魏邵天来了几回,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更别说喝上一口她亲手泡的茶了。
自坐下来,齐宇已经偷瞄了她好几次,她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戒心,从柜子里找出那份土地转让协议书交给他,“还有一个需要签字的地方,我已经在里面备注过了。”
齐宇点头,“宋律师,你帮了天哥这么大一个忙,他肯定会好好答谢你。对了,我这次来,顺便把律师费结了。”
齐宇拎出一只黑色皮箱,打开,里面整齐码着一摞摞钞票。不用点,也知道远超出了她实际应收的律师费。
这仗势,当真是黑社会的做派,想也知道,这钱的来路不会太干净。
宋瑾瑜扶额,“你让我拿着一箱钱回去,我怕路上就被人给抢了。”
齐宇笑了笑,连表情都是跟他学的,“宋律师放一百个心,安城的地界,天哥都交代过,没人敢动你。”
“还是汇款吧,我把我的银行账户给你。”
宋瑾瑜从抽屉里拿出张便签,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我的律师费按小时计费,总共一万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打给我就好。”
“天哥说了,多出的钱是谢礼。你救了他一命,这点答谢是应该的。”
她的态度很强硬,“他花钱给我装修了办公室,也算是谢礼了。”
齐宇为难,“这……”
“我知道你怕回去不好交代,这样,你现在拨一通电话给他,我亲自和他说。”
魏邵天是什么人,在安城只要他招招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冷淡了这么久,只怕再冷下去他就要对她腻味。既然他不来,就只有她主动。
电话接通,齐宇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第一句就是,“拿钱羞辱我,好玩吗?”
电话那边的人毫不意外,“你不是爱钱吗,投其所好,有什么不对?”
“不义之财,我良心不安。我只想用自己的本事挣钱。”
“能让我心甘情愿送钱上门,也是你的本事。”
“麻烦你汇款。”她随即挂断电话。
齐宇拿回手机,也不敢多问,饮完茶就乖乖拿着箱子走人。
三天后,一万四的律师费到账。紧接着本市著名地产商郑鸿飞找到了她的办公室。
高鸿地产在本地有三个楼盘,有一个新的沿江楼盘项目正在筹备阶段,在拆迁过程中遇到一些土地权属纠纷,需要进入司法流程。
郑鸿飞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对这些法律条文一无所知,高鸿地产的一切法律事宜都有专门的律师行解决。从前一个律师行干的活,如今交到她一个人手上,她当然吃不消,于是委婉的拒绝。
可无论她如何推拒,郑鸿飞却态度明确,不论输赢都要把官司交给她打。
宋瑾瑜当下就明白了过来。地产方面并不是她的强项,高鸿地产是安城的领头羊,郑鸿飞又亲自找上门来,多半是有人经由介绍。
能挂住这么大的面子,不必猜也知道是谁。
接下这个案子后,她翻看了一遍关于土地权属的具体条例,在网上看了几个同类案例,才算有些把握。
开庭前两日,宋瑾瑜接到了林晞语的电话,约她在一家高档咖啡厅见面。
她从未将林晞语看作是敌人,下班后,便驱车从容赴约。
林晞语穿着香奈儿的早秋新款,戴着一副不合时宜的墨镜,已为她点好咖啡。也许是因为那个令她歇斯底里的人并不在场,林晞语的状态十分平静,仿佛回到了那个谈吐优雅,气质温柔的富家千金。
“宋律师有没有读过莎士比亚?”
女人与女人之间,有一种同类的感应。直觉告诉她,林晞语今天并没有敌意。
宋瑾瑜尝一口咖啡,又添了一勺糖,“读得不多。”
“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最喜欢读罗密欧与朱丽叶。”
宋瑾瑜安静等她继续。
“从前我以为,哪怕他不是真心,只要他肯陪我做戏,谎话说了一千遍,也会成真。直到他同我提出离婚时我才明白,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出剧目演的根本就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是《王子复仇记》。”
五年前,魏邵天还只是唐儒绅身旁的一个马仔。泰安有八个堂口,按八卦定名,乾堂是天字堂,和地字坤堂并列居首。魏秉义远遁后,泰安元气大伤,八堂元老轮流管事,看似民主,其实内斗得一团乱,整晚鬼打鬼。几个堂口私下拉帮结派,想要独大,又有几家自家内斗,生意也搞得拖泥带水。
魏秉义人虽不在安城,但却是泰安的精神领袖,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派人回来调停。
唐儒绅的父亲是安城的旧式乡绅,所以给他取名作儒绅,可他既不儒雅,也非绅士,年少嗜赌如命,将家底败光,干起了人肉买卖。八十年代开放口岸通商,安城外来人流密集,魏秉义眼见独到,注资由他做起洗浴生意,为泰安挣下第一桶金。所以泰安八个堂主,他算元老。
魏邵天入泰安时二十七岁,年纪已不算小,唐儒绅原不知他姓什么,当然也不知道他是魏秉义的义子。只知道他从柬埔寨来,是信得过的人。
他初到安城时,话不很多,成日着一身黑,也不常笑,黑面开车,黑面砍人,毫不手软。唐儒绅有心要提携他,又觉得他性格太直硬,不通人情世故,以后坐到高位难免会树敌,于是故意设了个绊子,教会他低头。
唐儒绅有意打压,知道他正和一个学生妹打得火热,先是派人去整了他马子,过几日,又叫人去他的场子里闹事。那次,他一个人徒手挑赢八个带铁棍的打仔,于是一战成名。
打完架,他仍混若无事的回堂口报备。唐儒绅见他右眼全是血,嚇了一条,险些以为他的眼睛会瞎掉。魏邵天当然知道是唐儒绅在暗中捣鬼,却都忍了下去,不问一言。这件事后,魏秉义亲自打来一通电话,唐儒绅顿才醒悟,他是要成大事的人。他五十多岁,搏不过后生仔,不如为他铺路走。
再后来唐儒绅常带他出去见世面,魏邵天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五官生的端正,自然走到哪都讨喜。出去行街,女人眼睛都要看直,投怀送抱的大有人在。
澳门船王老来得女,爱女刚满十八周岁,因喜爱打高尔夫,十八岁生日时,船王买下三座高尔夫球场为她庆生,一座就在安城。
当日剪彩酒会,全城政商名流都有出席,唐儒绅带他去买了一身名牌西装,去撑场面。
谁知他胃口不小,在酒会上一眼看中船王的掌上明珠,信誓旦旦要娶她。千金小姐看不上他的出生,嫌他粗鄙,他便学做绅士,整日穿西装返工,一有闲时就过海去澳门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