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灯火将塔园装点成旧上海盛景,四季歌传至马路,行道树的枝条跟着摇摆。
上回这么热闹还是他在车里听的那一整场某人的婚礼。
“陆家今天搞了个慈善拍卖。”匠心传媒的王总嗤笑,“听说拍品次的跟商场里的似的。”这种好笑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哟,陆家这么抠了?不是说什么百年企业。”汪致霆一脸轻蔑,司机放慢了车速,但他没再转头,下颌紧咬成一道锋利的弧度。
“吹牛逼的。”都知道汪致霆看姓陆的不爽,顺着他话茬说铁定没错。至于陆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百年企业凤毛麟角,谁知道借尸还了魂还是曲线救了国。”
两声会心的嗤笑在车厢内交汇。
鼎山塔园里,陆淮修看了眼时间,21点20分,拍卖结束贤秀楼空了出来,众人在崇德楼觥筹交错。他腾出贤秀楼的小间,给蛋糕上插好蜡烛,将红玫瑰搁在桌上,拿出手机。
“说起来还是名交际花办的场,是不认识藏家吗?”
“手伸的不够远呗。”
“嗐,藏家都是有家学渊源的,暴发户懂什么,被人忽悠了吧。”
“那白的是什么?”
“次品没弄好呗,最后反正是找托买,只是没想到被识货的看出来了。”
“估计是想给新酒上市造势,没想到扑了。”
“要不是陆淮修要结婚取信托,也不至于这么急着结婚。”
“是嘛是嘛,跟我说说,我就说怎么找白语薇呢。”
一阵冷风吹过,树叶猎猎作响。
草地湿泞,礼服的下摆被氲湿,拖拽着垂坠的衣料将腰线修的不留余地,S型曲线僵硬挺直,隐在树后。
人造的裹在身上到底不如动物的暖,但是为了环保、为了慈善、为了做一个完美的贵太太,白语薇思及此处,手颤抖着又紧了紧领口。
那几千只嘴碎的鸭子扑棱着脚蹼扭着鸭屁股走远了。
白语薇恶狠地眯起眼又无可奈何地垮下肩。
她有点后悔把香槟喝完了,也庆幸喝完了,当然最值得感谢的是她喝的是香槟,不是红酒或洋酒——那种可以对着人脑门敲酒瓶的浓度。
崇德楼内气氛甚好,欢歌笑语就在耳旁,可她知道这场晚宴办砸了,还没出这个大门就开始碎嘴。出了这个门……她更是管不着。
换平时她早就怒气滔天,要么锤树,要么直接去撕嘴,可今天她乏得很,好不容易鼓起的一口气又被她们戳破了。
家族信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之前还不以为然,陆氏开疆扩土,到S市的第一年就结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一直笃定他们就是天造地设。
这些闲言碎语贯穿他们婚姻始终,以前只当风过耳,爱情这堵迷墙挡住了所有,可这会她看什么都那么假,好像突然醒了蛊似的,连王珍妮明明不喜她却假作热烈,爽快同意他们的婚事都那样值得怀疑。
借着室外的灯光,她居然在这洋园子里眺见了一中式亭子。应该是刚修的,真是够混搭的。全城最昂贵的塔园居然也这么假,难怪新人都结合的那么不幸,这园子就缺乏内部和谐的统一。
一切都这么荒诞!
她思绪浸在五阳河里漂游时,身体被温热的宽厚捞起,她听见闷闷的低沉穿过疑惑的河水,波澜在了耳畔,“都缩成这样了居然也不进来?”
陆淮修将鼎山塔园的四幢楼找了个遍,最后在大松柏树下寻到了她。
乌发黑衣蹲在树根旁,天衣无缝的融进了黑夜。
草地清浅的水坑将裙摆与脚踵濡湿。他将西装脱下罩在她身上,隔着衣料轻搓她的手臂回暖,“怎么不接电话?”
白语薇僵着身子看了眼手包,十指冻成冰棱活动困难,陆淮修帮她打开点了点home键登时无语,“冻关机了!”
汪致霆从后墙翻进来时,只是想参观一下他发誓再也不来的塔园,悄悄食言。可老天实在爱开玩笑,远处那双黑影化成灰他都认识。
他可是亲手用烟头将他们婚纱照上的脸烫掉的。
“我们去吹蜡烛。”
“算了。”她这会干什么都没力气。
最后蛋糕被托至她跟前,自欺欺人的“18”烛火摇曳。寒风中,簌簌微光几度熄灭又被他掌心护住,苟延残喘地继续蹿起星火。他看着她说:“陆太太生日快乐。”
她应该冻僵了,挤不出笑,遂面无表情地道:“好。”
陆淮修护烛的手被拉开,朔风扬起发丝也吹熄了火。
拥抱前她沉了口气想说话,可牙齿打颤只字都没发的出口,最后任脸被挤压进他的胸膛,颊下是他坚实的肌线和温热的宽厚。
新鲜的红玫瑰在热吻结束前突袭至鼻下,热艳的火红,淡淡的芳草香,任谁都喜欢。
白语薇突然很想问他,你是怎么藏的这么好的。
厄瓜多尔红玫瑰,你是准备了两束吗?昨天一束送墓中人,今天一束送眼前人。
汪致霆冷眼看着远处的恩爱男女,恶心的隔夜饭都要翻涌出口了。他想起前阵宋茗心说白语薇小产,他心里鼓掌,活该,可面前这冻人景象他突然为她瑟缩,不冷吗?非得在这儿亲?在他眼前亲?
他冷嘲自己狗拿耗子,正欲离开时就见那两人拉扯了几下,他扭身蹙眉看到陆淮修飞快地冲进崇德楼。
白语薇一身黑色,僵立在寒风里,侧开的裙摆被风吹开缝隙,裙下美景供坡上的他好一番流连。
是双好腿,俯眼视角亦修长笔直。
玫瑰被用力地扔在了草地上,饱满的花朵滚动两下继续懵懂美丽,就像碑上纯情又无辜的照片。
白语薇愤怒地跺了好几脚,关节像打了石膏一样,使了双倍力气才能勉强活动,待花瓣散落的散落,成泥的成泥,她的头发几乎散乱。
远景捕捉不到的是她掌心的红还有眼角的银线划过墨金领。
汪致霆下颌活动,有意思。你如果不幸福那就很有意思了。
第4章 好先生
陆淮修原来不叫陆淮修。
母亲王珍妮当年甚爱荧屏热播剧的某男小生,陆翰林宠妻,自是由着她。只是在父母勉强认了这个儿媳后,还是把儿子的名字改成了族谱的淮字辈。
陆翰林三十二岁才得的子,王珍妮很骄傲自己母凭子贵进了陆家的大门。
发廊姐妹们都问,陆家是哪家?她就说卖酒的,很有钱。她们继续问,多有钱?
当时王珍妮答不上来,只说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后来陆淮修五岁、陆淮为出生时她才具体知道家里多有钱,不过那些小姐妹早已断了来往。
攀入名流的王珍妮一度热衷奢华与灯红酒绿,以前被男人捧,后来被攀附陆家的人捧,可陆淮为被绑走撕票的那天她彻底从美梦中惊醒。
有钱人的世界极其危险,越是美丽的世界越是危机四伏。
那阵子正逢欧洲酒业动荡,陆翰林痛失爱子但不得不继续工作,情绪在忙碌中渐渐缓解。
可王珍妮不行,她24小时都在家里,专注伤痛,以泪洗面,跟着了魔似的,看到陆淮修就会想到小儿子,哭得愈发厉害。
基于众多因素考虑,陆淮修被送去台湾,到了他高中时回大陆继续学业,母子俩已无法产生朝夕相处的亲近。
他们近些年来交流最多的就是在他的婚事上。
那年,王珍妮坐飞机来看了一趟赵霓霏。
她来时赵霓霏已经没了头发,消瘦到脱形,爱美的她看到女孩这样也免不了痛心。什么狠心的话面对这样的病秧子,也说不出口了。
她攥着包最终也没把支票掏出来,错过人生估计也就一回的名场面,因为她到医院才知道,赵霓霏那会已经......
要是使什么非常规手段,王珍妮自觉怕是要上不了天堂了。
离开医院的每一天她都在煎熬,在心中倒计时,她不知道那姑娘的决定是福是祸。她当然没有考虑人姑娘的寿命,只是怕儿子之后再也走不出来。
赵霓霏去世后王珍妮彻底松了口气。早晚要走的人因着一意孤行的决定将自己本可以多几个月的风景断送,差点还把他儿子未来的风景也埋了,幸好幸好。
陆淮修人本就寡淡,以前谈谈恋爱倒还勉强阳光,经历了一场死别彻底清心寡欲,就差吃斋念佛了。
王珍妮宁可他游戏人间,只求他给她机会去送支票。可儿大真的不由娘,他对自己的事情向来有主张,而她也早就错过了发言权的把握阶段。
时间是疗愈一切的良药,王珍妮以为过阵子就好。
陆家酒业拓展亚洲市场且把中心发展城市定在S市时,王珍妮便知不好。
陆淮修与他父亲肖似,在感情上像一头犟驴,她体会到丈夫在自己身上的专情与执着,倒算是享受,但落到儿子身上便觉得不值。
一个非亲非故的城市凭什么让他急不可耐地奔赴?难道要在那姑娘的老家为她守节?所以当陆淮修和她极度不屑的暴发户之女传出绯闻时,王珍妮拼命撺掇,最终两人还真火速走入了婚姻殿堂。
人性本贪婪,一桩心事了了,另一桩心事很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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