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自是不晓得那段过往,毕竟他只是这里的『阿飞』。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红绫叙述那段过往。
他知道红绫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当年之事,而他,这里的『阿飞』很适合。
“能听我说说阿飞的事吗?”
『阿飞』点了点头。
红绫笑了笑,侧身朝一条小径走了去,小径两边开满了红的、黄的、白色的小花,特别好看。这位年岁快近四百岁高龄的红梅往前走着,宽大的袖袍和挽在手臂间的淡色披帛在风中翩然飞去,留给『阿飞』一个既落寞又哀伤的背影。
☆、番外十
展云离开灵福馆没多久虚清就回了青云观闭关。这一闭便是二十年,待他出关的那一天,他的三个徒弟都在洞府外等他。清源长得很快,已是身姿挺拔,修长俊秀的青年。宁玄和宁和依然是当年的青年模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洞府外,风吹得急了些,周遭的树木花草皆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跨出洞府,一头墨发随之被吹起,飘扬在半空中。他出关了。在这闭关二十年,他终于来到外面。二十年,短短二十年,他的修为再未前进过半分。
“师父,你还好吧?”宁和就是个二缺,神经粗且大条,天天就是活蹦乱跳,没有半分心事。就因为这样的心境,虚清闭关的这二十年来,他从筑基突破至金丹。如今,他俨然是一位金丹初期的修士了。
走出去,还能横着走!
摇了摇头,虚清伸出手拍了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宁和,道:“不错,为师闭关二十年,你和玄儿、源儿都没懈怠。”
摸了摸鼻子,宁和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被师父夸奖,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清源像个大孩子,小跑过去挽住虚清的手臂,就像小时候经常挽他爹和娘一样,笑嘻嘻道:“师父,师父,我现在已经跟二师兄一样,都是金丹初期呢!”
抚了抚清源的头,虚清笑道:“源儿真厉害。”那口吻就是在哄小孩子,虽然现在的清源已经不是孩子。看到曾经执着的人站在面前像个孩子一样,虚清的心境已不同以往。
三人将虚清迎回青云观,观内弟子长老们那叫一个开心,将虚清团团围住嘘寒问暖了一番才肯放他离开。观中一派欣欣向荣,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只不过迎入几个根骨奇佳的新弟子,很可爱,也很用功。看到他们,虚清仿佛看到了刚入青云观时的自己。
回到自己的房间,虚清就安静的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闭关的二十年来,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发呆。
展云离开的那年,他迷茫过,因为迷茫才会选择闭关。可闭关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他现在的修为就知道了。
脑海里不经意又划过展云离去的画面,玄衣青年站在沙漠中,对那个叫饴糖的少女说着话,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和平相处。若是换做以往,早跳起来对打一架了。
虚清到现在还清晰记得饴糖当时是那么问准备离开的展云的。
[不想继续跟他纠缠在一块儿了?]
[顺应天命。]
短短四个字,却昭示了他们即将天各一方的结局。
他们的确天各一方,自打那以后就不曾再见过一面。
他的过去一直在执着待他如子如徒弟的师兄,师兄使用逆转镜背负那样的命运是他不愿意承认的。他的师兄不该承受如此命运,他的师兄应该……应该什么?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这个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的师兄应该如何。
现在,他的师兄还在,只不过他的师兄已不是师兄,而是他最小的弟子了。一点也不像当年沉稳冷静的师兄,完全就像另外一个人。可就算是另外一个人,他们的根源是一样的,同样的灵魂,同样的面貌,什么都一样的,除了身份。
早些年,他收那孩子为徒,看着待在身边越来越长的清源,他就越希望他的师兄回来。
而现在,他已经不想了。
师兄变成徒弟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还照样在他身边活着,不是吗?
那展云呢?展云又算什么呢?展云离开的前一个晚上,他去找过他。那时候,展云就已经有些变了。他们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就连清源不肯将他们的经历告诉他,不管他怎么问,都在打哈哈。
[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执着下去?]
那句话至今他都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当真对我毫不留恋?]
那天,他看着展云,静静地看着展云,与他发生的过往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扫过脑海,一点一滴只留展云那时候看自己的眼神,深深印刻在心底。
是厌恶?还是其他……
那一刻,连虚清自己都分不清了。
胸腔里的那颗心在跳动,在刺痛。跳着跳着,却在触及到展云目光的那瞬间猛地揪紧,狠狠地,用力地,仿若心脏被捏爆一样的痛,连带呼吸都困难起来。他对展云,在一追一跑中,已经在意,却不想去承认。
将与他的一切狠狠斩断,就犹如灭门的恨。
掩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不去翻出来再看一遍,再回忆一遍。
时间过去越久,他就越发遗忘幼年时的自己。被带入青云观前,他是富家子弟,父亲是做生意的,母亲是书香世家的大家小姐。他们家一共三十五口,他的父母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女儿,都是他的妹妹,小小的,特别可爱。当年的自己曾以为他的一辈子会那样,幸福安康到他的永远。可是……一切发生得太快,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三十五口之家,除了他以外,全被杀死,家中财务尽被掠夺,若非家中老仆将他藏在稻草堆里,兴许他也死了。
那样的记忆一旦再回忆起来,就犹如火烧一般,令他全身都痛。
[我不想再与你有所瓜葛。]他记得,他也清晰听到自己说出了那样决绝的回答。
展云没生气,他似乎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让他心虚和不安。
虚清以为他怎么也会跟他争辩几句,可那天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不咸不淡地岔开了话题。
展云说他要离开了,展云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展云……展云后面说了什么,他已不记得。就在展云说他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已经一片空白。
这一次,展云真的不在停留下来。
深吸一口气,虚清看了眼自己的房间。二十年没回来,里头的摆设从未变过,可这一刻看着却又觉得陌生。他到底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房间了?好像自从师兄出事,自从与展云纠缠,自从去了灵福馆,他就没好好看过自己的房间了。
展云走的时候十分潇洒,嘴角微勾,一双桃花眼带着浅浅笑意,从饴糖的面前转身离开。衣袍一角随风飞起,慢悠悠地往前走,就好像只是路过灵福馆的普通旅客一般,不再有所留恋。
黄沙漫天,阳光刺目。
那身玄衣在沙漠中太显眼,就好像沙漠中的一抹山色,突兀缥缈,只一瞬便又悄然消失。
虚清的眸光渐渐暗淡下来,此时此刻,想起展云,他觉得对方就好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虚幻的假象。
或许,他就是自己的梦境,自己心中走不过去的那道坎。
房间里静得诡异,虚清起身,想去将窗户关上。多年的洞府闭关,他好像还不适应阳光的刺目。正关上窗户,背后却感受到一股灵力,回过头去看,只见那个刚才他还想着的人正站在他身后,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玩味的表情。
展云的嘴角微勾,挂着一丝戏谑,看着这样的他,虚清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为什么在这里?”眼底的错愕一闪而逝,随即又回到了最初的冷漠。
展云眯眼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此刻的展云早已不是金丹期,虚清感觉得出来,他的修为又上了一层。
虚清道:“这里是青云观。”
展云笑道:“那又如何?谁让你在这里呢。”因为虚清在这里,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虚清一愣,好似呆滞般的看着展云。
这样的展云,他真的很久未见。以为这一生不会再见,毕竟当初展云走得是那么决绝,不带一丝留恋。虚清以为展云放下了,虚清以为没有放下的是他自己,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展云直直地看着虚清,道:“你在意我。”他很肯定。
虚清别过头,不想接触展云的目光。“你瞎说什么?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展云走过去,伸手拉住虚清,迫使他正视自己。
虚清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展云握得紧,抽不掉只能无奈作罢的虚清长叹一声,道:“放手,不好吗?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你都放不开,凭什么让我放开?你,在害怕些什么?”展云静静地看着他。
虚清在发怔,展云的话就好像一棒槌,狠狠敲击着他的内心。想忘却忘不了,想放开却又放不开?虚清明白自己一旦接受了展云,便再无回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