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又问贾敏从哪买的茶,贾敏道:“具体是从哪买的,我也不知道,是我们老爷从江南带回来的,谁是一位好友送的。”薛姨妈遗憾的叹了口气,说:“我原是吃着这茶合我的口味,才一定要问明产处,不想林夫人也不知道,看来是天意不让我吃这茶。”
贾母道:“姨太太想吃这茶也不难,我这里还有不少,一会子你带些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薛姨妈踌躇道,“这原是林夫人孝敬您的,我怎能夺人所爱呢。”
“这有什么,敏儿不会介意的,”她说着看向贾敏,“是不是,敏儿?”
贾敏还能说什么……
不多时,十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子们捧着大小不等的食盒进来。揭开食盒,里面摆着形状各异的托盘,有荷叶形状的、莲花形状的、桃花的、树叶的,足足几十个盘子,盘子里装着各色点心、糕子。此刻已是午饭后一个时辰了,黛玉正好有些饿了,便拣可口的吃了几块。
大人的谈话总是琐碎而无聊,他们自己也知道孩子们不会喜欢听,所以老早就把孩子们赶到里间吃果子玩去了。
黛玉今天收受到特别的礼遇,从宝玉宝钗、探春姐妹到丫鬟们都对她很感兴趣。湘云问:“林姐姐,听说你前几天进宫了,皇宫里好玩不好玩?”
黛玉问:“你从哪听说的?”
湘云道:“我也不记得从哪听说的了,大家都在说。”
宝玉道:“听说是大姐姐传回来的消息。”
湘云见他张嘴,就忙给他使眼色努嘴儿,让他别说是元春传回来的消息,可宝玉哪里明白她的意思,便是明白怕也不会听。他一见了黛玉,眼里便只有黛玉一人,哪里肯为了别人瞒着他的林妹妹?况且就是没有黛玉,还有个宝钗,湘云也要靠后一个的。湘云见只是使眼色没用,便狠狠踩了宝玉一脚,谁知宝玉竟大喊起来:“云妹妹,你为何踩我?!”
宝玉还蒙在鼓里,其余众人倒明白了史湘云的意思,都低下头不语。湘云闹了个大红脸,偏那宝玉还不依不饶的问,湘云便瞪了他一眼道:“有一只蜘蛛钻到我的鞋里,钻的我脚心痒痒的,我就踩了那笨蛛一脚。”
宝玉哎呀一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那蜘蛛脏兮兮的,如何使得?妹妹赶快去换鞋罢。”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贾宝玉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众人,还是袭人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什么,宝玉才红了脸,愣了半天,也跟着傻笑。
回到贾府翠竹还对黛玉道:“姑娘,哪位宝二爷看着倒是灵灵秀秀的样子,怎么说起话做起事尽透着杀气呢?”
黛玉道:“他从小就与别人另一样。人人读书上进,心怀抱负,用自己的才略为百姓某福利,实现自己的问政治目标和理想,偏他从小便胸无大志,反倒看不起那些仁人志士;大雨天猫儿狗儿都知道找个屋檐躲雨,偏他次次都淋得落汤鸡一般;对着你,嘴里是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可一转眼就能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只把那甜言蜜语对别人讲,哄得多少女孩子对他倾心。可是呢……谁粘上他谁以后自食苦果!”
“还真是这样,姑娘,您这都听谁说的?”由不得翠竹不疑惑,虽然这几年由于贾府老太太的刻意安排,姑娘跟那位宝二爷见了不少次面,但多数时候她都随侍在侧,没见姑娘跟贾宝玉有多亲近啊,怎么听姑娘这语气倒像对贾宝玉很了解似的。
黛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她只是讳莫如深的笑笑,道:“我比你会留心观察人。”
她前世跟贾宝玉纠缠了那么久,对他还不了解?不过这些,她可不打算告诉翠竹,便是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的。世上能毫无理由相信她的,怕是只有父亲一人了。
再说贾府,贾母懒洋洋的歪在炕上,鸳鸯一只腿搭在炕沿儿上给她揉着额头,另有两个小丫鬟跪着捶腿。她眯着眼,眉头一会儿蹙起一会儿展开,这是她想事儿时候的惯用表情,鸳鸯紧紧抿着嘴,大气儿都不敢出。
半晌,贾母睁开眼,淡淡得的道:“你们都退下,鸳鸯留下。”
鸳鸯便知道贾母是有话对自己说,她停下揉额头的动作,扶贾母坐起来,等丫头们都走完了,才小心翼翼叫了声:“老太太……”
贾母道:“你看林丫头的气色,像是生病的样子么?”
鸳鸯仔细想了想,道:“以奴才看,不像……”
贾母道:“我瞧着林丫头脸色红润,也不像是生病体弱的样子,可那说林丫头体弱的话是如何传出来的?”
鸳鸯想了想,说:“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既有这些话,想必林姑娘从前是体弱的问,如今好了。”
贾母先是点头,既而懊恼,自言自语的嘀咕:“都是那个没见识的,非要娶一个商人之女做儿媳妇,要是早定下来,黛玉也不会跟王府定亲。林如海疼女儿在京中是出了名儿的,他又坐着高官,宝玉若是娶了黛玉,他岂会不管宝玉的前途。等做了官,要多少钱没有,偏那个没眼力的,放着儿子大好的前途不要,贪图商人家里的那点子嫁妆有什么好?!”
鸳鸯见她说起王夫人,自己一个丫鬟不好插嘴,只低着头不语。
贾母又骂了几句,便吩咐鸳鸯:“一会子你得空,告诉二太太一声,就说我老婆子说了,宝玉的婚事有我做主,我自会给宝玉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让她别瞎折腾。”
而此刻,荣禧堂内东边的耳房内,王夫人也屏退了伺候之人,正跟薛姨妈抱怨。
她捻着佛珠慢悠悠得的道:“你也瞧见了,自林家那臭丫头定亲的消息传出来,老太太是越发看我不顺眼儿了。当天她就把我叫了过去,当着鸳鸯的面儿就指着我问,‘你嫌弃林丫头多病,怎么人家王府就能讨来做世子妃,你比王妃还尊贵不成?’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存心让我在下人面前没脸?我十几岁就嫁到他们家最媳妇,熬了几十年,还是这么着,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只能每日吃斋念佛,跟个佛爷似的!”
“都是出身世家的小姐,凭什么贾敏那丫头就金娇玉贵的养着、金奴银婢的使着,我就得伺候公婆,每日里规矩呢?”她越说越气氛,手紧紧抠着念珠,手背上青筋直爆,“你瞧今儿老太太看贾敏那眼神儿,跟看金子似的,我连她一根头发丝儿竟也比不上!”
薛姨妈道:“你这么想,就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依我看,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老太太对她也未必就有几分真心,不过是想借她林家的势力和关系罢了,说来说去还不是为宝玉?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宝玉了,将来她那些梯己还不都是宝玉的?你急什么!”
王夫人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宝玉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让她引诱的跟她比跟我都亲!还有贾敏那贱蹄子,生了那么一个小贱货,她凭什么有拿造化?!”
突然,“啪”的一声,她手中的珠子断了线,珠子噼噼啪啪的落在地上,王夫人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忙趴在地上捡,时而蹦出一句‘“罪过……罪过……”
于是,王夫人便也不敢再说了。
……
晟玉从皇宫回来先去见了贾敏,便到黛玉屋里。他已经从贾敏那里知道了她们今儿去了贾府的消息,便道问:“姐姐,外祖母没有留你住下?”
黛玉道:“说自然是要说的,母亲找借口推辞了。”
晟玉道:“倒是不住的好,外面都在传贾府的闺阁没规矩,说是什么人都能进去,贾宝玉不分昼夜都在姑娘们屋里鬼混。如今外面提起贾府的姑娘都嗤之以鼻呢,姐姐若是在那住了,越发连姐姐也说不清了呢。”
黛玉道:“有这事?”
晟玉道:“可不是!我常常在外面走动,这些话倒是常听见呢,京中豪贵圈里都当笑话来听,怕是只有他们自己还蒙在鼓里。”
黛玉暗道,怪不得前世一直到十五六岁贾府的姑娘们还没人说亲呢,原来还有这事。历来嫁娶之事讲究门当户对,京中勋贵就那么大个圈,外人很难挤进来,便是能挤进来,贾府怕是也看不上,而圈内的又不屑与之结亲,所以最后就是高不成低不就。想来,最后迎春的悲剧便源于此。
先不说贾府内住的几个亲戚,但说他们自己家里的几位姑娘。
提起探春,她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波动;那是个要强的人,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最后结局是好是歹都与旁人无干,是她自作自受。与之相反,迎春则十足是个提线木偶,别人怎么摆布她就怎么动,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不作为古人令人可切,却不免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至于惜春,最为贾珍的胞妹她有父兄跟没父兄一个样,养成了个孤僻冷漠的性子,也是可怜见的。
“所以……姐姐,你千万不要答应住他们家!”晟玉见黛玉愣神,不放心的又提醒了一便遍。
黛玉笑道:“你说的龙潭虎穴似的,我便是想住也不敢了,何况我从来就没打算住在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