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开了盏吊灯,空调暖气也开的很足。
天时地利人和。火锅涮着涮着就容易把人情绪涮出来。
两人原本各自吃各自的相安无事,后来直接开始碰杯。原因是江瑾言没忍住从冰箱里掏了两提啤酒。
吃火锅没有黑啤可太不专业。
半个小时过去,气氛依旧高涨。江瑾言似乎有了几分醉意,她压着桌面半撑着脑袋,隔着浓郁的雾气喊了声:“陆成蹊。”
“嗯?”
湿答答的水汽罩着看不清男人的脸,陆成蹊的声音被隔得模糊又低哑。
“我今天在医院太平间门口待了一下午,你猜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陆成蹊握罐子的手在空中一滞,他抬眼过去,看着歪七倒八的女生已经半个人扶在桌面,抬眼咧着嘴对他笑。
罐子送到嘴边,“哦,你在想什么?”
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想知道的意思,江瑾言有点不太满意,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拍在桌上,撞翻一叠空盘子。
“我在想!如果!”她含糊不清地乱嚷,“如果里面躺的是我在乎的人,我是不是愿意陪他们一起进去!”
陆成蹊探手过去把盘子扶正,随口接道:“哦,那你最后得到答案了吗?”
“得到了,嘿嘿。我想了很久,然后发现如果拿我跟我在乎的人比起来的话我还是更爱自己。”
“所以,我不愿意。”
女孩撑着脑袋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说这话时有几分的清醒。
陆成蹊没理睬她的胡言乱语,喝完剩下的半罐酒,他把罐头一把捏瘪丢进垃圾桶,然后站起来走过去。
推了推桌上的人,“喂……”
“嗯……”
“醉了吗?没醉就别在这里睡,你起来。”
江瑾言没反应,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躺。光线打在她耳廓,露出一只毛茸茸微微泛红的耳朵来。
本来还打着旗号要安慰他的人……
嗤……
披了多乖巧的外衣也不能相信,面前团成一团的生物其实最最恶劣。
屋里安静,偶尔能听得见窗外路过的车喇叭声,再者就是锅里还在翻滚的气泡。
陆成蹊把手收回来,原地站了会儿。然后绝对的安静里听见他一声突兀的笑。
操……
江瑾言身板小,看着没几斤几两的人,此刻被陆成蹊抱着往房间去。
靠房间门口他把人朝怀里颠了颠,腾出一只手去开门。
还挺沉……
江瑾言睡觉向来不安稳,又因为身体蜷缩着所以更容易惊动,他在陆成蹊怀里翻了个身,把本来朝着外边的脑袋一股脑砸进男人胸口。
拱了拱,又觉得不舒适,抬手扯住他衣领往下拉,非常之利索地解完两颗纽扣,然后满意地哼了下。
细弱娇小的声音就响在他耳畔,陆成蹊还保持着被她扯住弯腰的姿势,久久回不过神。
良久,他直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到床边,手起人落,江瑾言被恶狠狠丢在床垫上。
动静不小,陆成蹊几乎转头就走。可才迈出去几步,他垂着的右手立时被人从后面拉住。
冰凉凉的,细嫩的软。
他绷住身子回头。
房间灯没开,窗户帘子还拉着,只留着房门口客厅里撒出来的光亮,很微弱,可也足以看清。
江瑾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枕着双腿,她伸手扣在陆成蹊手腕,仰着头,眼睛里都是水汽。
肉眼可见的的全部光亮,一时全进了她眼里。
陆成蹊嘴唇抿了抿,眼眸愈沉,“江瑾言,你现在有几分清醒?”
他沉声问完这句话后扣着手腕的那一块瞬间卸了一半力气,但也没立即松开。然后,他听见江瑾言念了一个名字,几乎念出来的同时她就哭了。
“阮灿……”
低矮着,呜咽着从她嘴里出来,还带了抽气声。
陆成蹊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但他确信,江瑾言是真醉了,以至于她能够在陌生如他的面前毫无防备地倾吐情绪,还有那个阮灿,是谁……
女孩哽咽了几声后又重新低头安静下来,但伸出去的手也没见收回。
陆成蹊等了会儿叹了口气,抬手想去拉她下来,可才碰上江瑾言的手臂就被硌了一下。
摸上一块冰凉透骨的东西,细条状,围着手腕一圈。
他定睛看去,是条银色手链,在黑暗里有几星许微弱的光泽,只是这图案……
好熟悉……
江瑾言醒来已经是早上八九点,她赤着脚下床洗漱,客厅里果然还是昨晚一派狼籍的模样。
陆成蹊确实陆成蹊,不会体贴,不会屈尊降贵去帮你收拾。
昨晚喝得确实太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她劝陆成蹊停杯,而换成她提着酒瓶一股脑儿往喉咙里倒。
“咳咳咳……”
胃里辣辣的疼,嗓子里咳出来的痰都含着几丝血腥,隐隐约约还像肿了。
何桢发消息让她要中午去仁和接孙悄,正好到时候去买点润喉药什么的。
江瑾言收拾完自己到医院正赶上医生换班,何桢从值班室出来,换下白大褂穿了件便衣,可满脸疲累显而易见。
“人在里面。昨晚我在她旁边硬生生蹲了一夜,以前各科室轮转时都没这么累,”何桢敲了下脖子,哑着嗓子,“夜里惊醒了六次,醒了就哭,等安慰着躺下去又睡不安稳,早饭没吃,眼下也到了午饭时间。”
江瑾言隔着门上半块玻璃望进去,“辛苦师兄了,我马上带她出去吃饭。”
“不是……”何桢捏着眉心,“你这声音怎么比我一夜没睡的人还要哑?昨晚去哪儿了?”
江瑾言笑了下,“喝了点酒,嗓子伤着了。”
“哦,那我下去帮你开点润喉片,你走的时候去药房拿,我跟那儿说下。”
“谢谢师兄。”
等人消失在走廊,江瑾言才推门进去。
值班室单人床上,孙悄抱膝坐在床中间,是那种毫无安全感的坐姿,蜷缩着,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团进胸膛。
江瑾言过去在旁边坐下,“饿吗?”
孙悄缓慢摇了两下头。
江瑾言:“可我饿。从昨天下午拉着行李回家我就直奔着医院过来,午饭没来得及吃,晚饭陪你哭也没吃,今早刚醒也是洗完脸就过来。”
“孙悄,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爷爷过世我们都心痛,我们也难过。可他到了这把年纪这是避不开的生存法则。但你一个人沉溺在痛苦里一天不肯出来就有一大把人跟着遭罪,我,何桢师兄,还有很多你看不见但环绕着你生活的人。”
“你随心所欲地哭爽是爽了,可我们呢,我们背负着你的悲伤,可我们又凭什么背负?”
江瑾言的话十足地冰冷,“做人很不容易,但不能够自私,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为着别人活着,本我的情绪点到即止就好,谁都是这样,毫无例外。”
话语毫不留情,甚至冷酷到极点,可江瑾言一双眼里的情绪柔软又心疼,她实打实心疼这个姑娘。
从长满尖刺的家庭里出来还能一身善良与光亮的女孩。但她现在最需要的却不是治愈的大手,未曾见过黑暗的眼睛注定走不了夜路。相反,她需要一记耳光,强迫自己从花房里挣扎出来,接受这个世界冷漠的法则。
江瑾言摸上孙悄垂着的脑袋,缓声问:“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抱膝的手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也在小幅度松弛,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但江瑾言知道,她听进去了。
从三楼下来,江瑾言先去药房拿了何桢寄放的药。
几盒润喉片,还有一板消炎药,可标签上写着的用量笔走龙蛇压根看不懂,她正低头研究就听见药房里值班的姑娘笑着提醒她。
“消炎药一天三次,早中晚每次一粒,润喉片没什么限制,你不舒服了就含一含。”
江瑾言把药盒收进袋子,抬头冲她笑了笑,“谢谢你啊。”
“没事,都是何医生吩咐的,他说担心你看不懂他的字。”
江瑾言拿了药往大门口走,孙悄还在外面等着,她边走边出神地想该带她去吃什么转换转换心情。
所以根本没注意医院大厅那头老远就大步朝她过来的人。
直到一堵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遮了大部分光线,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真是巧!连生病都这么上赶子跟江小姐撞在一起了。”
“白先生。”
对于类似的巧遇江瑾言已经没什么情绪了,A市也就这么大,要是有心盯着一个人太过容易,可也太脑残太无聊。
白徐宇像也是解读到她此刻眼里满满的不信任,随即立马把手里一袋子药举到她面前,献宝一样,“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来拿药的!医院这种不吉利的地方谁吃饱了撑的来这儿偶遇?”
江瑾言不置可否,“那就不打扰白先生看病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脚才迈出去一步,男人迅速又挡到面前,再次遮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插兜,微微弯腰下去,“有事?今儿不是周末吗?季腾放假,学校没课,江小姐还有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