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父大动肝火,吼道:“都是你,是你把他给宠坏了,他干什么你都给他遮着掩着,你不教他对错,不教他善恶,害得他如今捅得篓子也越来越大!他死了也好,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们一家人都会被他给害死!”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蒋瑶已经习惯了。
她愣愣地坐在地上,被扯落的一撮头发落在地上,头皮也露了出来还渗出了点血珠。
半张脸红肿着,身上被拧出来的青痕交加。
脊背也很痛,坐不着所以只能佝偻着背。
蒋瑶迷惘地看着地上那一撮头发。
两眼无神,目光呆滞。
直到一声像是从遥远国度穿来的惊呼将她惊醒。
“老蒋——”
蒋母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嗓子,震惊又沉痛。
蒋瑶像是个被扔在仓库积灰已久的机器人,因年久失修,所以行动格外迟缓。
她机械又慢吞吞的转过头去,看到的是轰然倒地的蒋父。
他的眼睛还是暴睁着,眼角嘴角和鼻子里都有血流出来,像是死不瞑目似的。
好乱、好吵……
来来往往的人。
她的家虽热闹,却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
蒋瑶看见蒋父被抬着带走了。
蒋母哭哭啼啼跟在一旁。
她本能地往前,蒋母却一个眼刀飞过来,害她生生止住了步伐。
蒋培东拽着蒋瑶。
等人走后,才将她推进了房间。
蒋培东居高临下地堵在门口,怨毒的看着她:“都是你个丧门星害的!你他妈要是老老实实听话,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你哪儿都别想,给我老实待在这儿等杨杰家人来接你!”
说完,他便将门给重重关上了。
蒋瑶后知后觉,用力拍门,但是没有用。
家里人都走光了。
救护车的声音渐行渐远。
从最初的吵闹,到现在死一般的寂静。
蒋瑶蜷缩在门旁,人也变得痴痴傻傻。
她脑子很乱。
一会儿是蒋母的声音
一会儿又是蒋培东的声音。
好几种声音在她脑海内不断响起,交织碰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蒋瑶感觉自己的梦在一点点破碎。
刚刚爆发的一场强烈冲突,彻底击垮了她,也摧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以为高考能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
以为只要参加完考试,她就能脱离这个家了。
可现在……
一切都毁了。
……
闫宁骑车到了蒋瑶家附近。
停在楼下,他迟迟没有上去。
看着那扇没有亮灯的窗户,闫宁眼眸沉了沉。
他不知道蒋瑶为什么没有去高考。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蒋瑶多用功,多想考入大学,闫宁也是知道的。
他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她在最紧要的关头选择了放弃。
起初他来这里只是想要个答案。
可到了这儿以后,他又发现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个答案了。
他来这儿,究竟是气愤居多还是担心?
“闫宁。”
一声细弱无力的呼唤,从暗处传来。
闫宁垂眸。
从暗处中扑出来的人,狼狈不堪。
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哀求着:“求你…带我去医院。”
她眼镜片也碎了,衣衫凌乱。
头发也乱糟糟的,更糟糕的是她脸也肿了半边,看上去就像是刚被人抢劫了一样。
闫宁眸色一紧,沉声道:“上车。”
车子在夜路中疾驰前行。
身后的人像是没有了体温,冷得像块冰。
车停下,他们进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闫宁看着她慌不择路地跑进去,在前台着急询问:”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位叫蒋向阳的患者吗?是刚刚才被救护车送进来的。”
值班护士帮忙查看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呢。”
蒋瑶就跟丢了魂一样又转身离开。
闫宁什么也没有问,什么都没说。
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一直陪着她,一家家医院找下去。
找到天都快亮了,才终于问到了蒋向阳这么个人。
护士起先还很警惕问了句:“你是他什么人?”
蒋瑶立刻回答:“女儿,我是他女儿。”
护士打量了她一眼,看她浑身都带着伤,不由有点担心:“你身上这些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蒋瑶摇头拒绝:”不…不用,麻烦您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这会儿应该被送到病房去了。”
要到了病房号。
蒋瑶却怯步了,她站在电梯前发呆。
裹在校服里的身体,羸弱纤细,不堪一折。
电梯门开了。
闫宁看了眼,询问:“进?”
蒋瑶终于回了神,她转身抓着闫宁的胳膊说:“我…我想出去。”
最终,她也还是没有勇气上去。
闫宁带着她到了院里长椅上坐下,他看了眼说:“你别乱跑。”
说完,他就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点东西。
药水触碰到皮肤,凉意肆虐。
她瑟缩了一下,就要往后躲。
冷不丁,下巴被捏住。
蒋瑶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镜碎成了花,分裂成无数个他。
她看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给她上药的少年此刻有多温柔专注。
上了药。
闫宁又蹲下身,用湿纸巾擦着她没穿鞋子的脚上的脏污。
碰到被割开的伤口时,她很痛,却也忍住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了一双拖鞋来给她穿上。
闫宁说:“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如果……”
他起了身,在她身边坐下说:“你需要一个肩膀依靠的话,我在。”
蒋瑶眼眶温热。
她侧身坐着,额头抵着他肩膀,从无声落泪到嚎啕大哭,像是要将这么多年来遭受的不公跟委屈用这种形式发泄出来。
盛夏夜里,昏黄路灯下。
同样孤寂的少男少女相互依偎着。
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给彼此一点温暖。
医院是个迎来送往的地方。
有人降生,也意味着有人逝世。
蒋瑶是在早上五点见到了蒋向阳的。
他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
他仍是跟之前一样睁着眼,处于半清醒的状态。
蒋瑶跟闫宁是趁着蒋母和蒋培东不在的时候才偷偷溜进来的。
蒋向阳好像认出了她,他激动地想要抬手,可事实却是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很艰难。
蒋瑶走近。
他呼吸起伏更厉害,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但他怎么努力,也只是干瞪着眼还发不太出完整的声音来。
蒋瑶犹豫着,握住了他的手说:“爸你别激动……”
蒋向阳还是呼吸不畅,他艰难地张着嘴,嘴里啊啊的努力发出声音来。
蒋瑶低下身凑近。
倏地,蒋瑶身子猛然僵住。
她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蒋母回来,用力将她扯开:“滚!”
蒋培东拽着她的手冷冷质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老蒋?老蒋你怎么了?老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老蒋!”
蒋母声声呼唤,蒋向阳的呼吸却是越来越弱。
蒋培东撒开手跑过去:“爸?爸你醒醒啊爸!”
他们手忙脚乱。
有人按了床头铃。
医生跟护士进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蒋母哭个不停。
蒋培东听得有些不耐烦,他的注意力一直落在陪同着蒋瑶的男孩儿身上。
对方看着年纪不大,但是有些眼熟……
五点半。
蒋向阳最终被宣告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蒋母悲恸伤身,哭得晕厥了过去。
蒋瑶想上前帮忙,又被蒋培东推开,蒋培东瞪着她说:“都是你!是你害死了爸!扫把星!滚远点!”
蒋瑶呆呆立在一旁。
蒋母被蒋培东跟护士带走。
蒋瑶见到了蒋向阳最后一眼。
他被推着从急救室里出来,身上盖着白布。
死了……
蒋向阳死了。
蒋瑶茫然无措的时候,闫宁拉住了她说:“够了。”
不能再往前,也不能再跟着去。
蒋向阳的尸体被送到了医院太平间。
她没办法跟过去。
蒋瑶忽然失控,又吼又叫。
闫宁也只是紧紧箍着她,不让她往前。
他重复着说:“没事了没事了……”
蒋瑶又捶又咬。
最后松了劲,双手垂下,躲在他怀中痛哭。
她再怎么怨恨父亲的无能跟漠视,却也从未想过要他死。
更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蒋瑶痛哭流涕,最后哭累了,也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到了闫宁的家里。
房外,还有人在说话。
她开了门,就对上了陈戈担心的脸。
一见她醒了,陈戈问:“小班长,你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