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梦你 (执江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黎柘缓缓转身向她，动作优雅地提了下西裤两侧，随后弯腰蹲下，单膝着地。
　　他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戒指，手臂朝她微微抬起，视线锁住她——
　　“阿筠……”
　　他喉咙发紧，声音也有些不稳：“我知道现在不该……但我，太害怕再次失去你……”
　　他的目光忽然往下落了几分，避开她的眼睛。
　　“……我自私地、狭隘地，想要用这个东西缚住你。
　　“想用它绑你一生。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的来生也是我的。往后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兰筠却已经上前一步，伸手从盒子里取出了那枚戒指。
　　“好。”她说，“给你生生世世。”
　　黎柘抬眸，猛然撞进她的目光里。
　　他喉咙梗得发疼，眼睛忽地有些刺痛，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
　　兰筠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傻子，愣什么，给我戴上。”
　　黎柘唇线绷得笔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自己呜咽出声。
　　他将盒子放在旁边，虔诚地握住兰筠的手，将那枚戒指套上她中指。
　　随后，他俯首，在那根手指上落下一吻。
　　“混蛋！”兰筠哭着说，“你戴错了！”
　　“……没错……”
　　黎柘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轻声道：“这样已经对我很宽容了……我不能索取更多……我现在还不能……给你一场婚礼……”
　　“我不在乎……”
　　“我在乎。”黎柘说，“我不能委屈你。”
　　兰筠再压不住，哭声放纵地吼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倔！你就是傻！”
　　黎柘将她往身前一拉，起身抱住她。
　　“混蛋！”兰筠在他背上捶了一下，“新年第一天就惹我哭！”
　　“我错了……”黎柘摩挲着她耳边的头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哭了……”
　　“你这十年惹我哭的时候还少吗！你怎么补偿我？！”
　　黎柘有些为难，“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兰筠立刻提要求。
　　黎柘无奈一笑，“我本来就是什么都听你的。”
　　兰筠噎了一下，又说：“那你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我。”
　　“好。”
　　“那我们，等民政局上班了，就去领证！”
　　“……”
　　黎柘拉开她，有些犹豫地问：“虽然……我知道你和家里的关系好像不太好……但是结婚这么大的事，不需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吗？而且我还从来没上门拜访过……”
　　兰筠愣了愣，这才想起她并不是个孤儿。
　　而且，黎柘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之前他都主动把她带去父母坟前介绍过了，她却一直没给人家一个正式的名分。
　　突然很是惭愧。
　　“那……过年这几天，我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吧……”
　　说起家人，兰筠有些别扭，声音低了许多：“反正好几年都见不到一面，有时候年夜饭都不会回去吃……估计他们也不怎么上心吧……”
　　黎柘叹了口气，“他们什么态度我们管不了，但是我作为晚辈，形式上也得到位。”
　　“行吧。”兰筠嗫嚅道，“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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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这个年，兰筠和黎柘两个人过得有一点点忙碌。
　　初一这天，兰筠和梁邱约好了见个面。
　　很久之前梁邱就说让兰筠有机会把黎柘带来和他见见，但是这两个男人都忙，后来更是不在同一个城市，很难约上时间。好在梁邱还没丧心病狂到初一也跑去工作，于是终于约上了。
　　因为之后要回桐樟，反正都是往南边走，兰筠便没让梁邱来首都，和黎柘一起去了S市。
　　见面地点，在梁邱他家。
　　主要是这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好约的地方。
　　兰筠和梁邱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去他家里。
　　虽然之前梁邱经常去她家，但那是因为她太懒，需要梁邱上门投喂。但男女之防她还是知道的，没事儿不会往单身男性家里跑。
　　梁邱的厨艺也就是饿不死他自己的水平，约等于百分之一个黎柘，或者一千倍兰筠。
　　所以他也没准备什么大鱼大肉，简单粗暴地煮了一锅火锅。
　　梁邱家里的装置属于舒适但不奢靡的程度，约等于百分之一的兰筠家，或者一千倍黎柘家。
　　两人过去的时候梁邱还在厨房忙活，兰筠没什么要帮忙的自觉，一去就窝在沙发上玩手机。黎柘比较善良，没坐多久便去厨房里帮忙。
　　黎柘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并非是不善言谈的人，但他对于梁邱，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膈应，因此打了声招呼就罢，并不想多聊。
　　倒是梁邱，沉默了一分钟之后便主动挑起话题：“听说你和兰筠是高中同学？”
　　黎柘：“恩。”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主动搭话，却见他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模样，梁邱暴躁脾气有点儿压不住。
　　他在心里默念好几遍“这是我乖儿子”，才堪堪憋回火气。
　　意识到问黎柘问题他肯定是不乐意回答的，梁邱便开始自我披露。
　　——本来他今天约着见面，就是想要给黎柘解释一下的。
　　“我和兰筠是她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大二还是大三来着……记不得了。反正我那时候刚毕业，做金融理财，她是我第一个全权负责的客户。”
　　黎柘表面没什么反应，实际上听得很认真。
　　毕竟，兰筠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讲梁邱的事，他也从来没问。
　　梁邱：“我认识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姑娘吧，人傻钱多。”
　　“……”
　　黎柘转头，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梁邱完全不在意，继续道：“而且接触几次之后，就觉得这姑娘可能心理上有点儿问题。”
　　黎柘手里的动作一顿。
　　梁邱：“我怀疑她有抑郁症。”
　　黎柘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表情像是想揍人。
　　随后他终于问出第一句话：“然后呢？”
　　“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骂她。”梁邱道，“我这样都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对抑郁症这种病有点儿敏感。”
　　说着，梁邱的神情一瞬间几乎有些阴沉，但很快他就收好了情绪，有些自嘲般的笑了一声。
　　“这事儿我连兰筠都没讲过，这么多年只讲给你，就怕你们俩哪天因为我闹矛盾。”梁邱啧了一声，“不过兰筠那种见色忘友的，估计不会让我有机会和你起冲突……总而言之，唉，我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奶妈。”
　　没等黎柘不耐烦，他立即接着讲了下去：“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在孤儿院，五岁那年被人领养。我养父母本来是被诊断为不能生育的，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怀上了，生了个比我小七岁的妹妹。
　　“听到这儿，你可能以为这是个养父母有了亲生女儿就抛弃养子的故事——其实不是。因为我养父母都是没什么责任感的人，他们只是觉得，人活一辈子，得生一个孩子，如果生不了，那就领养一个。至于有了孩子之后该怎么做，他们没想过。
　　“我妹妹从小就不爱说话，在学校也经常受欺负，但她从来不说，养父母也没关注，这事儿还是被我亲眼撞见才知道的。说起来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吧——她十四岁那年，自杀未遂。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十一岁开始，她就有自残倾向了。
　　“没有人理解她。从她的亲生父母，到周围的亲戚朋友，全都觉得她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居然跑去自杀，太不孝顺了，白瞎父母养育这么多年。
　　“我那时候在念大学，回家才听说这件事，然后我就偷偷把她带去看心理医生，确诊为重度抑郁症。
　　“治疗抑郁症，是一个很费钱，又备受煎熬、很难看到希望的过程。我那时候只是一个穷大学生，而我的养父母从头到尾就不相信抑郁症这种疾病，甚至觉得医生都是骗钱的，不太愿意费心治疗。于是，她在十六岁那年永远地离开了。
　　“要是我有钱就好了。要是我那时就有很多钱，一定想法设法把她治好。可惜，她没等到我有钱的时候。
　　“那年我工作上刚刚渡过试用期，认识兰筠，差不多也就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所以那时候面对兰筠，我的一个反应是我一定要救她。
　　“我不算是个善良的人吧，有这种想法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对于情感这种东西，我有一种先天的匮乏，不太能感受到亲情，和所谓的爱情，当然，友情更不能。我觉得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是利益关系。
　　“我比较早熟，被收养的时候虽然只有五岁，但是已经明白很多事情，养父母觉得我是个养不熟的，后来也只是没抛弃我而已。唉，我确实很难和别人有什么情感。只有妹妹，我亲眼看见她从产房里被抱出来，也就两个巴掌大，又软又小，刚出来时丑得不行。后来就很神奇的，长出了茂密的头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叫哥哥，特别喜欢对我笑，看我的时候，眼睛又大又灵。我那时候才觉得，啊，原来生命是这么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