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林雪媚和赵福贵听到姜小贞说, 她的朋友开画展,都以为是那种简单的校园教室内的小展览。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规模的——何玉的画把一整个植物园都给包了下来。
等进到内场,还有专门服务的人员,为他们提供免费的茶水点心。
赵福贵一手端茶杯,一手拿着小蛋糕, 胖嘟嘟的脸上满色兴奋的神色:“姜小贞, 你认识画这些画的画家吗?我还是不敢相信!”
林雪媚忙着翻那本介绍的小册子, 点头附议:“我也不敢相信,这太酷了吧。”
他们默认姜小贞是知道这个画展很厉害的,殊不知, 她的心中同样在不住地惊讶感慨。
——何玉真的好厉害!
姜小贞在场地内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他在哪。
植物园太大了, 来的人很多, 有跟他们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有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有推着婴儿车的家庭过来看展……
他们三个是被淹没在人群中, 不起眼的存在。
在植物园中走走逛逛,最开始被画作和环境吸引的惊奇渐渐降了下来,他们开始留意身边的人,察觉到自己与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很搭。
盯着路过的一队人的背影,林雪媚捂着嘴对朋友说:“那些好像也是高中生,但他们不穿校服呢,打扮得好漂亮好时髦。”
“嗯,”赵福贵也发现了:“这里好像只有我们穿校服啊。”
他们不仅穿着校服,还背着书包,三个人形影不离地挨着彼此。
人来人往,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渺小,感到有些局促不安。
赵福贵和林雪媚对视一眼,对姜小贞说:“小贞,不然我们去门口等你好吗?我们也不太懂得看画。”
姜小贞不同意:“我们才刚刚进来呢,应该再看看的。”
身旁的两人,面上的表情写着“为难”。
“好吧……”她只好让他们先出去。
姜小贞一个人在植物园里逛。
何玉的画展,她期待了很久的,因为从童年分别之后,她再没有看过他画的画。
今日一见她才知道,原来以前学校的文化之窗里展示的画,全部是出自何玉之手的。
油画,他的落笔大胆,景观深邃。
不过是色块间的深浅交叠,澎湃粗犷的山野风光被勾勒出来,跃然纸上……姜小贞对他的画,只能形容到这里了。
实际上,她除了他画得很好之外,什么都体会不出来。
看画总归要感悟出一些东西的吧,姜小贞自认为她和何玉很熟悉的,面对他的画,她却无端地对他感到陌生起来。
不过姜小贞不愿意这么快就走,她不想把他给的门票浪费了,还是三张。
仔仔细细看完一个区域,走过转角,她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画展的主人公站在那边和人交谈着。
姜小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茂盛的植物丛挡住她。
那一刻,姜小贞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古怪的焦躁与沮丧从何而来。
当她被何玉从经年累月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她终于有机会走近他,他也乐意与她分享他所拥有的……可姜小贞不敢。
她好像每时每刻,都感到,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好一些。
她知道他们的差距好大。
如今的何玉已经成为聚光灯中心的人物,而如今的姜小贞,她和她新交的朋友们一样,她怕光。
毫无疑问,姜小贞羡慕着何玉。
可这个羡慕,仅仅是羡慕,她安心地在台下抬头看他。
“拥有我这样的一个朋友,会让他丢人吧”悄悄地这么想。
姜小贞抓紧书包带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出口的方向。
……
何玉以为姜小贞没有来看他的画展。
隔了几周,他和她通了电话,姜小贞听上去学习很忙,回答他的每一句都挺简短。
他体谅她到新的学校事情多,讲话挑着重点讲。
“我获得了保送的名额。”何玉说道。
电话那边顿了几秒,她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吼得他耳膜生疼。
“真的啊?哪个学校。”
他说出一个名字,是全国最顶尖的那所美院。
这一次,姜小贞沉默的时间更长。
“何玉……”
他托着腮应她:“嗯?”
她小小声地说:“我两年后也想去那里,和你同一个学校。”
耳朵牢牢贴着话筒,何玉费劲地听清了她无精打采的嘟嘟囔囔。
“啧啧,姜小贞的口气不小啊,”他语气带了讽刺,故意刺激她:“你以为我学校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考的吗?
姜小贞果然上套。
“我一定会成为厉害的人!”
她一下子恢复原本的音量,把桌面捶得哐哐响,中气十足宛如在喊口号。
“何玉!你不信我的话,就等着后悔吧。”
“好啊,”话筒那头,他轻声笑:“我等着后悔啊。”
姜小贞从来不是运气好的人,甚至可以说,她的运气非常差。
她跟上帝爷爷许愿的时候,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他老人家会百忙之中抽出闲来回应她。
可是,在那一天,姜小贞还是双手合十,非常诚挚地对他许愿了。
浑浑噩噩十几年后,她终于有了想要实现的事情,有了想去的地方。
☆、更波折一些
没由来的, 姜小贞这一生做什么事,好像都比别人来得更波折一点。
对校园生活的适应比正常学生慢, 留级了两年;青春期比同龄的人来得凶猛, 一脸消不下的青春痘;到了新的学校,想要做回像从前一样的班干部, 连着竞选了好几个职务,都落了空。
心中强烈地想要摆脱现在的外貌,她早起、午休、每晚做完功课, 都在拼了命地运动,消耗身上的脂肪。即便是身体有不适的酸痛,也不肯停下来。
太重的身体,这般突增的高强度运动,导致了姜小贞在某天的夜跑之后, 因为脚部疼痛难忍, 被徐美茵送进医院。
经医生检查, 是跟腱断裂,当晚便做了手术。
戴六周的石膏,漫长的跟腱复健期。
姜小贞有心为他们家减少在她身上的花销, 这笔突如其来的医药费却是又在债款上新添了一笔。
用力捏着自己手臂上的肥肉。姜小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自己与自己生闷气。
徐美茵虽然没有一次明说, 但她看在眼里, 自己的女儿在悄悄地长大。
她想要变优秀,变美丽。
上次借钱之后,徐美茵和范秀慧的来往变得频繁。经过范秀慧介绍, 徐美茵开始在一家她朋友开的一家美容店里当学徒,学一些纹眉、拔罐、按摩、化妆、美甲,那类的手艺。
从前,贵妇身份的徐美茵是美容店的常客,深知这一行生意好的话,可以有很大的利润。加之范秀慧在旁说服她:“你看你的手啊,那么嫩,一看就不是干重活的手。你的脸蛋天生漂亮,是最好的招牌。等你学几年,学到手艺、攒了人脉,可以来我服装店,我让一块地方给你做生意。”
凭着丈夫的工伤赔偿款,范秀慧从乡下走到城市,靠得不仅是运气,还有她的头脑。她对徐美茵说的话,句句在理。
所以即便是给人做学徒,初始工资不高,工作又累,徐美茵仍旧非常感恩范秀慧,选择接受了这个工作。
姜小贞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时,徐美茵对她说。
“等妈妈学会了那些美容的手艺,小珍是免费的顾客,未来的小珍会变得非常非常漂亮的。”
姜小贞转头,望向她的母亲。
“妈妈,”她说:“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承认,我不够漂亮这件事。”
徐美茵才觉失言,胆战心惊地凝视着姜小贞的眼睛。
出乎意料,她于其中没有找到任何灰暗的负面的情绪,姜小贞眸中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徐美茵到了嘴边的解释因着那一抹笑意,尽数咽了下去。
抿抿嘴,她对女儿也笑:“嗯。”
诚如之前提到的,姜小贞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更波折一点。
所以高中剩余两年多内,她还是丑丑胖胖的,没有减肥成功。不好的人缘除了身边雷打不动的两个朋友,其余的没有改变。
到了高三,班里的生活委员因为学业繁重自己辞去职务,姜小贞热情不改,如愿以偿被老师分配了一个班委。
何玉就读的那所美院,基本是不收非艺术生的,姜小贞能选择的范围很窄。
她最终定了“工业设计”专业作为第一志愿。
从高考考场出来的那一天,姜小贞到校门口的小卖铺买了一瓶饮料。
是那种有“再来一瓶”奖的,她和何玉之前买过的茶饮。
姜小贞搓搓手,祈祷会有她要的结果,然后扭开瓶盖。
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睁,她掀起瓶盖,看到那个小小的“谢”。
“谢谢惠顾”——雷打不动,万年不变。
于是,姜小贞做好了充足的第一志愿没上的准备。
可上帝有时候啊,真的很奇怪。
你将心愿不断投入人生奖池,他常年看都不去看一眼。在某一天,你完全不抱希望,随手按下按钮。屏幕“peng”地,忽然出现了头等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