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躲开过不怀好意眼神下流的□□,也曾经拿盛华作为幌子,在打工的大排档夜市里吓退过几个无事生非的混混。
云飞镜自嘲地一笑:“我不是没有和别人起过摩擦,我也不是没有被人嘲笑过……你是第一个殴打我的人,但我此前也忍受过别人的推搡。”
陆纵的拳头缓缓地握紧,他指缝里原本的血痕都已经干涸,现在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撕破掌心的伤口,鲜血的颜色又艳丽了起来。
他的牙齿被咬得咯噔作响,简直不能忍受到下一秒钟。
“是谁?”他低声咆哮着,近乎急切地问,“那些别人都是谁?我要他们……”
他像一个急需获得证明的孩子,好像只要现在冲出去,为云飞镜把此前欺负过她的人统统扫平,他就可以获得赦免一般。
在他此刻恐怖的注视下,还很少有人能够不受影响。
云飞镜却恰好是其中一个。
她加重了语气:“听我说完!”
“……”陆纵的肩膀微微一缩,他呐呐应声:“你说……你说……”
云飞镜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要和你说的是——即使我经历过许多的事,本来以为可以称得上身经百战。然而你给我带来的伤害,依旧是无可弥补,不能复原的。”
“我曾经以为学校是个读书的地方,至少是个安全的地方,即使同样被规则所限,却比社会单纯又顾忌得多。”
“然而你,陆纵,你完全打碎了我关于安全和信任的准则。”
云飞镜的话语句句如同手腕粗的鞭子,字字像是凌迟一样,抽在陆纵的脸上、身上。
倘若精神能够具象化,此时的陆纵想必已经衣不蔽体。
陆纵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喃喃道:“……求你,不要说了。”
云飞镜眉头微挑,冷笑一声:“谢谢你活灵活现地表演出我当时的解决方案之一……我可以告诉你,恳求没有用,暴力从来不因为软弱停止。”
“……”
陆纵的眼角都垂了下来,他嘴唇微微扯开,不是笑容,反而透露出淋漓的恐惧。
假如不是此刻双手如同灌铅般沉重,他一定恨不得捂住耳朵。
云飞镜再一次深深呼吸,她脊背已经快结成一整个硬块,只有语气还坚硬地胜过钻石。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永远记得。”云飞镜语气里带着重音。
“你气势汹汹地闯进教室,你问‘谁是云飞镜?’全班同学看向我,然后你对我的同桌说‘滚开!’他立刻慌张地让开了,接下来……”
随着云飞镜的叙述,陆纵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
双膝一软,陆纵已经痛苦地不能站稳,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云飞镜的面前。
沙发上的陆父轻微地“哎呀”了一声,被云笙用严厉的目光制止。
云飞镜则对陆家父子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继续一字一顿地说着,每句话都和难以消磨的记忆一样的清晰。
“你站在我面前,我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你的阴影里。我不知道你找我干什么,刚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你就像我伸出手。”
“然后,你揪住我的头发。”
云飞镜平平地伸出手,她做了一个拉扯着往上提的动作,指关节都紧绷到微微颤抖。
云飞镜的嗓子轻轻地吞咽了一下。
“你就这么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往旁边的墙上一磕……又是一磕……”
“四下,我数得很清楚,一共四次,一共四下。”
云飞镜微微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她稍微有点神经质地轻笑了出来。
“真的很难忘记那种声音,那一刻声音从我的颅腔内传进耳朵,带着环绕的回声……我的脑袋和墙壁碰撞的声音像是颗熟透的西瓜……然后你对我说‘就是你偷了宋娇娇的表’?”
把双手交叠而握,云飞镜眨了眨眼,眨干了眼睛里泛起的淡淡一层水雾。
她低下头,问跪在地上,此时五体投地的陆纵:“我当时不能回答你,你现在可以回答我……是我偷了宋娇娇的表吗?”
“嗯?是我吗?”
陆纵突然疯狂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磕,一下、两下……
他磕了四下、八下,声音里第一次带上哭腔。他连连摇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好像这一刻连呼吸都困难。
“不……不……”
此时此刻,除了这一个单字以外,陆纵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云飞镜没理会脚下叩响的声音,她侧过头,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开口。
“后来我去校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轻度脑震荡,外加软组织挫伤。”
“我休息了三个小时才等到放学,等到人群都走光了,等到能避开班级里所有同学的注视了,才去取回自己的书包。”
“多么可笑,”云飞镜肩膀微微一耸,“即使我是纯然的受害者,可在面最直接的暴力和污蔑的时候……那一刻,我竟感到羞耻。”
对自己弱小的羞耻,对光天化日之下遭受袭击的羞耻,对污蔑当头而来而自己不能加以任何反抗的羞耻。
那有关于人类的本性,就像是孩子被人欺负后不敢和大人说。
“可应该羞耻的人……难道不是你们吗?”
云飞镜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缓缓地靠在了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眉目间逐渐染上几分疲惫之色。
但她从踏入房间开始,就紧紧绷直的那根弦,却伴随着她发泄般的倾诉慢慢松弛下来了。
“我出了学校,没着急回家,第一件事是找了个理发店。”
云飞镜自嘲地一笑:“我走进去,对他们说‘剃平’。然后就剪了个短头发——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她原本喜欢长头发的,即使学习那么忙,也始终没有剪掉它。
她曾经攒了一沓不同花色的发圈,那几乎是云飞镜前半生中奖励自己的,唯一一点小小放肆。
“头发被剪掉的时候,理发师很惋惜。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云飞镜微微朝着陆纵的方向俯身:“来,你抬起头,看着我,看看我额角上的疤痕。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
陆纵哆嗦着,他的脖子沉重得简直像是拴了铅球,然而他却不能拒绝云飞镜的要求。
他稍微抬起了头,视线才接触到云飞镜额角已经淡去的伤疤,就如同被灼伤一样,迅速缩成了一团。
在这个距离下,云飞镜能听到对方齿列碰撞的嘎吱声,就好像在盛夏里已经寒冷到了极点。
“我在想……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揪着我的头发打我。”
“我甚至松了一口气。”
“……”
陆纵匍匐在地上,青紫肿胀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他前额挨着的那块地板上,已经沾染上了点点鲜艳的血色。
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像一个深深忏悔,五体投地的罪人。
“我……”他牙齿打战地说,“我……”
云飞镜嘲讽一笑:“你也和他们一样,还想请求我的原谅吗?”
“……”
“滚出去吧。”云飞镜漠然无波地说.
“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向我乞求原谅,也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云笙同步抬起眼睛,平视着已经一头冷汗,脸上写满尴尬、惊异、难堪和担忧的陆父。
“滚。”他说。
第78章 忏悔的陆
陆家父子灰溜溜地离开了云宅。
在这两个人之中, 陆父的表情非常尴尬,从刚刚陆纵跪下开始,神色就明显转为坐立难安。
在听到云笙的那一声“滚”字后,他眼底浮现出几分难以遮掩的羞恼, 但看起来更像是松了口气。
不知道他是感觉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还是终于能把儿子带走, 不再让人丢人现眼。
至于陆纵, 他跪在地上,额头上还留着磕头磕出来的鲜血印痕。在听了云飞镜请他远滚的指令后,他整个人就好像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他始终不敢抬头再看云飞镜一眼, 显然早就丧失从前闯进云飞镜班级, 直接把云飞镜砸成脑震荡的勇气。
陆父毕竟已经是一个体能下滑, 肥脸圆肚的中年人。面对这么一个一米八几的亲生儿子, 他总不能艰难地把人拖走。
他连续叫了陆纵几声, 都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最后还是云笙冷笑着打了个电话, 叫了楼下的保安来, 把手脚无力的陆纵直接从会客室里架走。
至于大理石地板上的鲜血, 他也叫阿姨过来清理干净。
那套招待陆纵父子二人摆出来的茶具,云笙也让人直接砸碎烧了——想想刚刚那两个人, 他实在是嫌脏。
简单的几个指令吩咐下去, 佣人们就像是上过润滑油, 运转良好的机器一样运作起来。
而号令的最中心, 也就是云笙本人,他已经不再关注那些微小的细节。现在,他几乎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云飞镜身上。
云飞镜在命令陆纵滚蛋以后, 就一直阖着眼睛靠在身后的沙发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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