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程浪极擅言辞,这时候除了岔开话题,却也别无他法。
他说:“想吃什么?让人先做起来,到了可以直接开饭。”
“随便。”徐翘垂头玩着手指,满不在乎的样子。
但她越是满不在乎,仿佛越说明程浪刚刚的措辞无意间戳着了她的心事。
过了会儿,徐翘抬头问:“朋友圈里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朋友圈?”
“就……”徐翘一开口又有点后悔,或许是觉得不太光彩,别扭着胡乱扯了个别的新闻,“就北城山区这几天可能会下大雪啊。”
“如果是气象台发布的消息,那就是真的吧。”程浪面上认真答了,说完后,思索着眨了眨眼,打开微信,翻出朋友圈。
可惜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全是商业内容。
他和徐翘的朋友圈可能不在一个世界。
他给江放发了个消息:「今天朋友圈里有没有关于徐家的消息?」
江放回得倒挺快:「什么叫有没有关于徐家的消息,全是关于徐家的消息好吗?我这儿都被刷屏了,你微信里那个是金融圈,不是朋友圈吧?」
程浪:「别卖关子。」
江放:「就徐家西江府那套洋房马上要被强制拍卖了嘛,还有一堆据说有价无市的奢侈品,很多不差钱的都悄悄托了人去抢。」
程浪看一眼身边的徐翘,低头打字:「哪天?」
江放:「好像下周三还下周四来着,哎你自己去打探,我不跟你说了,我这送一妹妹回家呢。」
程浪没再回复,搁下手机,转头再看徐翘——小姑娘还在玩自己手,专心致志地扒着手指上因为画画长出的新鲜茧子。
程浪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意识到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发现,看到徐翘死气沉沉地闷头装酷,比被她精神奕奕骂得狗血淋头更不舒服。
车子一路开回郊区,经过创业园后,驶入附近一片不起眼的高层小区。
徐翘这时候才终于抬起眼来。
“这是离创业园最近的住宅区,工作室其他员工也在这里,不过她们是合租,你那边单独一套房,一百来平的简装。时间比较仓促,重新装修来不及,你先将就,要是实在觉得不满意……”
程浪一本正经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小姑娘伤着心,又嘴硬不肯说,大概正需要有人送人头撒撒气。
左右他安慰人经验不足,激怒人还挺顺手,被骂两句好像也不会少块肉。
他在徐翘疑问的眼色里接了下去:“要是实在觉得不满意,也可以搬来杏林湾丽山公馆,我一个人住。”
“?”徐翘听他前边说的还挺像个人样,听到最后陡然一愣,“我有病吗?”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
程浪撇开头笑了笑:“有病来,还是没病来?”
徐翘一脸“我就知道你是这种狗”的表情:“有病没病都不来!”她指指公寓楼,“钥匙给我,我自己上去,你不许跟来。”
程浪摊手:“我不上楼,就送你到电梯。楼上有阿姨在做菜,你直接摁门铃,钥匙也在她那里,就一份,我这儿没有备用的。”又吩咐司机,“把她行李箱送上去,1602室。”
司机下车,替两人拉开车门,然后去后备箱拎行李。
徐翘瞪程浪一眼,裹紧呢大衣,埋着头噔噔噔走上公寓楼门前台阶,大有甩开他的意思,结果刚要一脚踏进大厅,忽然被身后一股大力一扯,惊叫都来不及,后背就贴上了一根冰凉的石柱子。
而她的身前,是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程浪。
“……”搞什么柱咚这是要跟她用强吗!
徐翘手脚并用正要挣扎,脏话还没喊出口,被他一声“嘘”打住。
程浪膝盖抵着她的腿,手臂虚虚挡在她脸侧,垂下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道:“有你不想遇到的人,躲着点。”
徐翘一怔,这才记起刚才隐约是看见有人走出电梯迎面过来。
她紧张地一连“哦”两声,慌手慌脚地缩起身体,把自己死命往程浪怀里藏。
没想到程浪也刚好打算靠过来遮她。
两边同时一动作,原本就近在咫尺的两具身体瞬间严丝合缝。
程浪垂下眼一愣。
徐翘抬起头一愣。
四目相对,寒风呼号里,两颗心脏同时炸响。
第31章
在“怦,怦,怦”这样恼人的重低音里,时间忽然吝啬地以毫秒为单位开始计数。
两人在目光闪烁的对视间,各自心怀鬼胎地给此刻异常的心跳节奏想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
又发病了——程浪。
到底是谁来了好紧张——徐翘。
然后一个往左错开视线,一个朝右别过头。
徐翘飞快眨动眼睛,使劲过滤掉滞留在脑海里的影像——这狗男人的脸是真挑不出刺,有钱还长得人模人样,也难怪他这么自信地想泡她。
程浪强迫自己忽视手脚的存在,掩饰着肢体的僵硬和骨骼关节的细微震颤——忍吧,再把她推开一次,她估计会提前给他送进火葬场。
男式皮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两人松了口气,终于从亲密到近似相拥的姿势里解脱出来。
可惜程浪刚后撤,就被一声“浪总”叫得前功尽弃。
“真是你啊?稀了奇了,我们浪总居然下凡到这种犄角旮旯来了。”江放人都走到跑车边了,又感觉刚才看到一个好熟悉的背影,倒回来重新瞅了一眼。
徐翘听出来了,这是上次在Muse,一见她就叫她葫芦娃的那位公子哥!
程浪把人往身后一掩,理平整西装衣襟,正色道:“你能送妹妹回家,我不能?”
江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男人半小时前还在关心徐家呢,疑惑地朝他身后瞄了眼:“嘶,你这妹妹这么害羞,不会刚好姓徐吧?”
徐翘避到柱子后边无声跺脚。
刨根问底,有完没完!
程浪半回头看她一眼,浪言浪语打掩护:“那丫头会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吗?”
徐翘:“……”
“也是,嗐,我们浪总有一海塘的好妹妹,哪能只取一瓢呢。”
徐翘:“……”
程浪闭了闭眼。没第一时间把这油嘴滑舌的撵上车,是他纵横商场这些年,决策上最大的失误。
“三秒之内开走,”他指指江放的车,“明年兰臣跟朗欣的合作还有谈的余地。”
江放一愣。
“三。”
“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二。”
“操,来真的啊?”
“一。”
江放一溜烟开车门踩油门,火箭一样冲出去。
程浪在原地静默片刻,无事发生般,回过身面对徐翘,抬抬下巴示意往里:“走吧。”
徐翘给他比个“five”:“浪总止步,一海塘的好妹妹挨个送,真担心您漫漫长夜不够用。”说完朝他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程浪好气又好笑地目送她走进电梯,抬头看了看这长夜的天色,落下一声叹息。
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浪荡风流,其实背地里一个妹妹都还没有。
——
程浪安排的这间公寓是三室一厅一厨两卫一阳台的中等户型,因为装修风格相当公务化,给人的观感确实比较像员工宿舍,而不是金屋藏娇里的那个“金屋”。
徐翘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餐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一眼扫去大多都是新鲜的海鲜。
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迎出来:“羽小姐,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各式各样都做了些,小程总说您是南城人,从小在海边长大,所以我多准备了几道海鲜。”
徐翘闻着这熟悉的海味,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眼眶有点发酸,站在玄关迟迟没动。
阿姨试探道:“是不合您胃口吗?那我重新……”
“不是,挺好的,”她打断她,进了屋子,“阿姨您姓什么呀?”
“我姓周。”周姨笑起来,“以后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差使我,我就住这儿附近。”
徐翘点点头,洗手上桌,发了会儿呆,动起筷子。
也不知是这位周姨心思巧,还是程浪的交代,一桌子海鲜几乎是用不着她动手费劲的懒人做法,虾已经挑了虾线去了壳,蟹肉也剔成了堆,连那鱼都是一筷子拎起来,肉就簌簌剥落了。
前阵子在米兰大多吃外食快餐,难免有些不习惯,这会儿吃到正宗的中餐,还全是她的心头好,徐翘在家里出事以来,第一次真正产生食欲。
只是刚想到米兰,好巧不巧,郁金的来电就打断了这顿晚饭。
徐翘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就像她爸爸临走时,主动把对她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程浪,好像每个人都能很轻易地被程浪“搞定”。
程浪这个人,不要她的时候拒她于千里,想要她的时候又手段用尽。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何去何从仿佛全在他一念之间。
等电话快断了,徐翘才接起来:“喂。”
“翘,他跟你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