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樨拿着一罐啤酒,一瓶纯净水回到桌边,她的那一锅红汤已经沸腾,温岭远正拿着公筷往里面下肥羊卷。
就着自调的料碟吃了好一会儿,宁樨意识到,除了帮她下菜,温岭远好像没有怎么动筷。
“不好吃吗?”
“我不太饿。”
他神情有些淡,使宁樨疑惑,又无端忐忑,“……如果觉得不合口味,我们可以现在出去吃。你不能吃辣,我却还要吃火锅,好像是有一些不周到。”
温岭远笑着,仍是那句话:“你吃得开心就好。”
“可是,”宁樨放下筷子,“如果今天,我就想让你也吃得开心呢?”
“那今天恐怕不行,因为我确实不够有胃口。”
“心情不好?”宁樨笑看着他,“因为下雨吗?”
“或许是。”他将纯净水倒进干净的玻璃杯里,喝了一口,笑说,“别让我影响你吃饭的心情。我已经过了十分在意口腹之欲的年纪,所以吃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更在意吃饭的对象是谁。”
宁樨眨了一下眼,她发誓不是因为被翻滚的蒸汽熏到。
其实,这句话放在心里暗喜就够了,她却忍不住要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接的这句,是希望他给自己架梯子,还是支台阶,“意思是,作为饭搭,我给你的用户体验还不错?”
温岭远笑说:“对食物热衷的人,给我的用户体验都很不错。”
让你接话,该。宁樨默默地低下目光,往嘴里送进一片烫熟的羊肉。
饭局能使人精神放松,这是真的。
什么都能聊起来,一个话题结束,自然而然又会有下一个。
温岭远问她:“搬出来住,和之前宿舍的室友还有往来吗?”
“有的,毕竟是一个系,一起上课碰到会打招呼。但是,我和她们关系没有很深,尝试过的,玩不到一起去。我人缘很差的,从小到大,能够称之为朋友的,好像也就小雨,苏昱清和小园。”
“我不是你的朋友?”温岭远笑问。
“你啊,你不完全算是吧。”
“不完全的地方在于?”
“很多秘密,我不敢告诉你。”说到这里,宁樨突然地抬头,直直看向他。
他从来不会闪躲她的任何注视,仿佛早有准备,随时都能周全防御,使她永远只能看到,他神情谈定的那一面。没有等他问为什么,宁樨直接说,这次是自己为自己找台阶,“……因为你和我爸很熟,我怕你会去告状。”
“我没有想过会在你这里遭遇信任危机。”温岭远笑说。
“哼哼,让你体会一下世事无常。”
温岭远只吃了一些清汤煮过的蔬菜,对解决今晚的食材库存,贡献基本为零。宁樨孤军奋战,吃得快要撑住。
关了火,她捞出锅中最后煮熟的食物。剩下的那些,只能放进冰箱存储,虽然她有预感,多半最后,它们都是要被扔进垃圾桶的。
宁樨没能推脱得过,温岭远帮她收拾锅碗筷碟。所幸宁樨在找房子的时候没有高估自己的勤劳,执意找了厨房带洗碗机的公寓。
稍微清理过后,丢进洗碗机里,她还能省下一些时间,翻出来一瓶同样没有开封的除味喷雾,试着解决一下空气残留火锅味这个严峻的问题。
温岭远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嗅到空气里有一股香味,很像是他车里的那种味道。
他愣了一下,往宁樨手里看。
好久之前了,她曾经问过他,车里是什么香味,她很喜欢,想要同款。他给过她一个除味喷雾的网购地址,说这种喷雾和车里的那种香味有些类似。
那之后,他彻底忘了这件事。显然,宁樨没有。
温岭远把目光转过去,投向阳台外,“雨好像停了。”
宁樨愣一下,第一反应是:“你要走了?”立即放下除味喷雾,往卧室走去,“我去拿你的外套。”
温岭远看着她踮脚立在衣柜之前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没有准备立即就走,但她这样说了,他就非走不可了。
宁樨拿出了他的外套,又去阳台拿伞。晾了一下午,基本干透。
把伞递给温岭远之后,她自己又回到卧室,要找一件外套,边走边说:“我也要下去一趟丢垃圾。”
温岭远张口,差一点就说,我帮你带下去。
空气被雨水浸透,使呼吸的每一次都是潮湿。
应该只是两场雨之间的间隔,短暂地停了,却没有晴,往头顶看,依然能看到压得极低的暗云。
宁樨提着垃圾袋,没有让温岭远帮他,脚步轻快敏捷,熟练躲过地上那些水坑。在小区里一条岔路前,她让他稍等,自己去扔垃圾。
温岭远目光追随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远了又走近,最后停在自己跟前。
仿佛,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要为让他等她找一个借口,于是说:“我要去趟便利店,顺便送你出去。”
“买零食?”
“也有可能买一包烟。”她开玩笑说。
距离今天结束,就剩下三百米的路程。
他们都没有说话,沉默走过叶尖一滴滴往下落水的树下。路灯光投影在地面上,一路都是昏黄的、湿漉漉的反光。
宁樨仿佛是在走一条梦里的路,所以说出口的也似梦呓,自己都吓一跳,“……你喜欢摄影吗?”怎么像是在说一句摄影协会的入会宣传。
温岭远看着她,在等她继续。
“明天,城西美术馆有个安塞尔·亚当斯的摄影展,你有兴趣去看吗?”
“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宁樨没有预料到温岭远会答应,还这样的干脆,准备好介绍谁是安塞尔·亚当斯的话都没有用上。
“好,上午九点,我过来接你?”
“我会争取今天不要熬夜的。”宁樨笑说。
目送温岭远的车,在前方路口转弯之后,宁樨走进便利店里,逛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买。
她蹲在路口处,把脸埋在手臂里笑了一会儿。
好像,刚刚的“明天见”说得有些潦草。不过没有关系,明天还能见面,所以不怕今天就这样潦草地结束。
第三十四章 谷雨(03)
邀请温岭远去看摄影展这件事, 诚然是宁樨一时不舍的挽留, 但同时也因为, 真的找不到人陪她去。
当然, 她会发出邀请的人,也就只有苏雨浓和苏昱清两个。苏雨浓不去,而苏昱清答应邀请的先决条件是, 苏雨浓必须去。这就让宁樨有一点郁闷,明明这两个人还是经由她介绍认识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是她自己被他们孤立。
晚上给苏雨浓打电话说明天看展的事情,苏雨浓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看,幸好我没答应你吧?不然你为了温岭远放我鸽子,岂不是会良心不安。”
宁樨冷漠:“并不会,谢谢。”
“你们进展很神速,我感觉自己有一点小瞧你。”
“怎么说怎么说!”陷入迷恋的少女,总是希望听一些积极的好话。
“以我对温岭远浅薄的了解,他应该, 没有这么闲吧?吃完火锅又看画展……他要不干脆在崇城住下得了。”
宁樨很高兴,还要故作矜持地说:“他说了跟我吃饭只是顺便……”
“以后你们都发展到床上去了,也可以说只是顺便。”
宁樨都能想象她在对面翻白眼, “哇,苏雨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虎狼之词。”
“我们宿舍,有个女生, 昨天晚上跟她男朋友那个了……”
“你要开生理知识讲座吗?我好紧张,我好像还没有做好准备。”
“滚!”似乎苏雨浓对人生陷入了困惑,所以必须跟她倾诉,“然后她回宿舍跟我们分享,说体验非常糟糕。为什么会这样,我看过的小说都是骗人的吗?”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实践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跟谁实践?”
宁樨脱口而出:“苏昱清啊。”说完她感觉自己大脑空白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在出卖兄弟?
电话那边沉默了整整半分钟,然后苏雨浓才说:“你这样编排你的闺蜜和你的兄弟,是会遭报应的。”
为了第二天的约会——姑且算是约会,宁樨晚上没有熬夜,十一点一过就乖乖睡下。
早上,她从衣柜里挑出一条材质柔软的黑色修身长裙,搭水洗蓝色的牛仔外套,黑色平底皮靴。头发抓住一个松散的马尾,发尾自然蜷曲。淡妆,不戴美瞳,眼皮上点很淡的脏橘色的眼影,嘴唇上薄涂同样色系的口红。
雨没有停,但比昨晚要小,雾蒙蒙的牛毛样,人在雨中走许久,才能感觉到湿意。
她没有带伞,走到电梯口才想到这件事,但懒得回去拿了。
提前了十分钟下楼,但是没有想到,温岭远已经到了,车子就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灯。
宁樨拉开车门进去,也带入一股寒涩的湿气。
温岭远看向她,她的发丝上聚起了一层水雾,透明的,又仿佛是毛绒绒的,“没带伞?”
“忘了。”她看见中控台上印着星巴克logo的纸袋,笑问,“是给我的吗?”
“你应该没有时间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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