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瞅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轻蹙起眉。
大约十分钟,顾酌才从卫生间出来,面上已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在闻渺三步外停下。
她这个样子明天肯定上不了学。
“今晚就别洗澡了,要是实在难受,就小心着用湿毛巾擦擦,明天……如果你不想告诉纪予,我让心愿姐过来。”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然,为什么会知道我不想告诉纪予哥哥。
愣了会儿,她轻声问:“你知道他?”
顾酌淡淡“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碍于刚才自己对小同桌的利用,他不打算多待,只是临走前一颗心还悬着,想了想,忍不住问:“一个人没事?”
“没事,我可以一个人。”
顾酌又问:“那明天我让愿姐过来?”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好像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办法了。
可是,“心愿姐姐也要工作。”
顾酌说:“她自己的店,老板娘,可去可不去。”
“嗯,”闻渺点头,眼中酸涩,“谢谢你,也谢谢心愿姐姐。”
快十点了。
“我不动他们,你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
这种时候,除了顺着她的意,不然还能怎么办?
“谢谢。”闻渺说。
顾酌看着她:“小复读机。”
闻渺艰难地扬了扬唇角:“晚安。”
顾酌走了很长时间,闻渺才起身去卧室拿了卫生纸走进卫生间。
换好。
丢废纸时,她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
登时轻轻“啊”了声。
他看到了吧?
尴尬扑面而来。
热度瞬时从脸颊传到耳根,一时间耳热心跳。
小姑娘慢吞吞地抬手捂住脸。
捂了会想起来自己没洗手,立即嫌弃地“啊”了声,起身,颠婆着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让水哗啦啦流。
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完全被纱布包裹住。
怎么洗?
尴尬到大脑短路了吗?
越想越觉得尴尬。
她小心用手指沾了点凉水拍在脸上,降温。
降完温,她把水龙头关了,静静看着镜子里眼圈红红,狼狈又颓败的自己,尴尬着尴尬着突然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她认了。
反正。
狼狈,难堪,软弱,好的不好的,哪一样没被他看过,再来个尴尬也没什么影响。
还能凑个满汉全席。
谁叫每次都能恰恰好遇到他呢。
☆、噩梦(二合一)
闻渺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梦境的地点是她和闻晨住了将近十一年的旧楼楼梯道, 时间是早秋的某个黄昏。
她能看到窗外泛黄的树叶子和昏黄的光线。
一开始, 梦境静止无声, 定格成一幅幽暗静谧的画。
她站在逼仄的楼梯道尽头, 垂眸向下看――
下方的空地上,正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是闻晨。
长期抽烟酗酒让容貌绝世的女人日益消瘦。
梦里的闻晨,很瘦很瘦, 几乎皮包骨,眼窝深深凹陷进去。
她内心平静地看着已经离世五年的妈妈。
墙角边堆着很多废铜烂铁。
闻晨的头,就紧挨着那堆锈迹斑斑的大铁块。
刺目的鲜血从闻晨脑后突突突往外冒,染湿了早秋的薄毛衣,又蜿蜒着向前淌了一地。
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且这段记忆被翻来覆去的拎出来复习。
所以即使是在梦里, 她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怎么了――
闻晨从十三级台阶跌落下去, 头部狠狠砸在铁块上,当场血流不止。
她还看到了十一岁时候的自己。
就瑟缩在角落里。
同样瘦骨嶙峋,脸色是病态的惨白。
小时候的她, 额角也在冒血, 头发上隐约可见几块碎玻璃。
血痕爬满半张脸。
触目惊心。
她抓着手机,坐在台阶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晨,眼底宁静无波, 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画面才开始出现裂痕。
咔哒咔哒……
诡异的指针转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眼前的场景,开始像播放电影一样向前推进――
闻晨费劲地伸出手,气息奄奄地说:“渺渺, 拨,拨120……”
然而“渺渺”却无动于衷,长长的眼睫轻轻颤着,唇色比之前苍白。
看见女儿这样不顾她的死活,闻晨徒然提声,撕心裂肺地冲她吼:“快啊!”
“渺渺”置若罔闻,依旧呆呆地看着。
闻晨恼怒的声音持续不绝,她忽然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
这一瞬间,她与“渺渺”有了共鸣,她们内心的声音重合了:
死了,她就不会再挨打、不会再鲜血淋漓了。
大概是这个微笑给出的答案太过明确,闻晨慌了,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绝望和不可置信瞬间爬满她的脸。
她脑后的血流得越来越凶。
刚才那一阵叫喊声似乎消耗掉她所有的力气。
她虚弱地闭上眼,胸脯剧烈起伏着,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眼泪夺眶而出,她绝望地求:“渺渺,救我,救救妈妈,宝宝……”
这句话一出现,她就感知到:“渺渺”内心动摇了。
小女孩发着抖,慌乱地按下“120”。
就在“渺渺”把手机放到耳边的时候,闻晨突然抬眼盯着站在高处的她。
下一秒,闻晨瞬间转移到她跟前,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回光返照似的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闻晨下了狠手。
就算是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那种被人用力按压喉管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这时,三人梦境突然凭空闯进几个外人。
是那群今晚用猫叫声骗她的女生。
她们排列整齐站在楼梯中段,动作一致地仰头看着她和闻晨,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死亡前几秒,梦境迅速坍塌,梦里的世界骤然碎裂,很快变成了虚无的黑洞……
一阵可怕的窒息感把她从梦魇中拖拽出来。
闻渺猛地睁开眼睛。
痛苦还来不及收起,完完整整凝固在布满细汗的莹白面孔上。
客厅的灯还亮着,眼睛毫无防备受到强光照射。
条件反射,她抬手覆在脸上。
些许光亮从五指空隙里透出。
“救救妈妈,宝宝……”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梦里的声音并没有随着梦境的消散而消失殆尽,连同叫嚣的心跳声阴魂不散地撞击耳膜。
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被噩梦吓醒的大脑像年久失修的机器,运作迟钝。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某市某小区某楼某房间的客厅沙发上。
身上还盖了一床暖融融的小毛毯。
口干|舌燥。
缓了差不多两分钟,闻渺费劲地爬起来倒水喝。
一杯凉水下肚,心跳终于平缓了不少。
放下杯子,她又坐回沙发上继续发愣。
大脑发胀,梦里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脑中一遍一遍回放。
过了好久。
她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十七分。
这么晚了啊。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就坐在沙发上神游。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麻劲过去,手掌和膝盖比之前还疼百倍,伤口处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眼睛又干又涩,她很想睡觉,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个糟糕诡异的梦;只要一合上眼皮,刚才经历过的恐怖场面将会再次上演。
五年了。
这些噩梦跟了她整整五年。
相似的开始,每一次梦境刚开始都是静止画面,都是三个人。
稍有差异的过程。
各种各样的结局版本。
有时候她就静静看着闻晨没了声息;有时候闻晨会像今晚这样突然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有时候会像今晚这样有其他外人出现;有时候她会被闻晨附身,被迫感受闻晨所经历过的痛和绝望……
上一次做这个梦还是她从小城高中学校回福利院那天。
今晚都怪那些坏人,害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的场景太过熟悉,常年累积的经历告诉她:黑暗会吞噬意识。
完全不敢睡。
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得找点事做来分散注意力。
想了想,她取过沙发角落的背包,掏出一张数学试卷来。
笨拙地捏着笔,糊里糊涂写了十几分钟,思路完全打不开。
做一题,错一题。
烦躁地把书扔到一边。
她靠着沙发,拉过小毛毯盖在肚子以下。
开始盯着窗外灯火依稀的世界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窗户,希冀下一刻就能看到天际处的光亮。
不断对自己说:还有四五个小时就天亮了,天亮以后就没事了。
五点钟,天际泛白,她给顾酌发了条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