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是长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却究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是我管教不严,遗祸苍生,接下来的刑罚,由我亲自执行。”
旁人有没有异议,对于此刻的白子画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花千骨的神魂浮升到半空时,安雨远远望向这里,却只见她呆呆转头看向下面那个满心惊惧、满身鲜血、连声恳求师父的自己。一百零一剑啊,都被花千骨清清楚楚地旁观在眼里,明明疼得不是自己,可就是能切身处地地感受到了四肢五骸乃至心底的痛楚,眼眶中无声地划出了两行血泪。
离魂了!
安雨心中欣喜,可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看到花千骨哭出来时,只觉得心中也酸涩地不行。神女无泪,流泪便是天地同悲,长留上空的万里无云顷刻间便被阴云覆盖了。风起云动,一道天雷劈下,落在了诛仙柱的四周一处。
“天生异象!妖孽啊妖孽!快杀了这个妖孽,不能让她……”
慌乱之中有人惊叫道,只是再定睛看去时,一道天雷刚好落了下来,劈断了他的后半句话。藐小如斯,张口便触犯了天颜,落得个身毁形灭灰飞烟灭的下场。
躺在地上的花千骨仿若死了一半,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只能看到那个扔掉残剑的身影。上空的花千骨却身形颤抖,额间的神印泛着耀眼的金华,点点血泪悄然落下,不知觉间在白子画的肩头染出了一朵血莲。
“……孽徒管教不严,闯出如此弥天大祸,剩下的六十四根销魂钉,白子画愿替孽徒受了。”
没人敢上前查看花千骨的伤势,全都被不可阻拦的白子画吓住了。一根,两根,三根……十根,二十根,三十根……白子画闭着眼,任由销魂钉一根根穿透自己,仿若不知疼痛般忍受着,嘴角的血不觉渗了出来。施刑的戒律阁弟子不忍他受苦,钉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根连着一根,最后仙力流失的太多,鲜血妖冶地绽放,盖住了方才血泪染出的莲花。
“师父……”
浮在半空中的花千骨心头一片凄然,眼中盈满的都是不可置信,她俯下身来凑近白子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师父啊……”
脑中已然麻木了,再也想不起除了‘师父’二字以外的词语,她跪倒在白子画身前,痴喃不止。没人能看到失神的花千骨,远处的安雨静静旁观,无声传音于她:
“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惩罚于你,又何曾不是在惩罚自己。他能原谅你,可万民不会原谅你,他要给旁人一个交代。这般惩罚,实际上却是在为你求情,为你赎罪。他护不了你,只能替你多承受一些,就好似你为了小月,甘愿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妖神一般。
“仙界本来要引天雷灭了你的形魂的,最后被师兄强力反对,最后才勉强妥协将你仙力废除后再次关押封印。这一百零一剑费去了你的修为,让你成了废人,可却保住了你的命,至少还活着。他不能让你恨天下人,所以宁愿亲自施刑,让你恨上他。”
“所以千骨……师兄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尘封的记忆缓缓铺展开了,绝情殿中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伴着宫铃声缓缓涌上心头。那种冰冷而绝望的感觉,将花千骨彻底淹没,她伏在白子画颤抖的肩头,失控地痛哭出来。
“小骨……?”白子画恍惚间低低唤了一声,只觉耳畔多了一声低泣,可睁开眼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六十四根销魂钉的刑罚已经结束,白子画踉跄起身,可未等他拱手向诸仙说些什么,身旁被施了刑罚的‘花千骨’却倚着白玉阶挣扎坐直了身子。
‘花千骨’笑了笑,低声道:“师父你知道吗?不管你做了什么,小骨从不会恨你怨你的,就算你要将我变成废人,永生永世囚禁在东海海底也不会。”
心神相牵,花千骨愕然地发现自己就算离魂了,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番话,分明就是她方才心头掠过的一缕想法,只是不知为何突然被‘自己’吐露了出来。
毫无疑问的,白子画失去了以往的淡然,心中猛地一抽搐,他蓦地僵住转头看向‘花千骨’。
她努力抬头看他,可眼前却逐渐漫上了一片血红,双眼无神起来:“……可是师父,小骨不想自己一个人呆在那个冰冷冷的地方,做一辈子的笼中人。看不到长留的风景,看不到师父,看不到师父要守候的天下苍生……小骨宁愿就此死掉。”
谁都听不到白子画理智崩溃的声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花千骨’此刻说得话如同一把把带刺的荆棘,将自己的心扎的鲜血淋漓。
“小骨……”白子画颤抖不止,想要伸手抱紧‘花千骨’,却被一道逐渐扩张开来的结界逼开。‘花千骨’仍在笑着,却不看他,双眼从无焦距到慢慢阖上。
“师父……下辈子,小骨不想做你的徒弟了……小骨想做的,是师娘……”
平地一声惊响,七十二道天雷如同擂鼓般接二连三地劈了下来,刺眼的光亮耀花了人眼。
寒光映亮了白子画惨白的脸,滂沱大雨透过了花千骨的魂体,浇在了白子画的脸上。众人一阵惊叫,血迹混着雨水自白子画的脚下逶迤成迹,缓缓地透过结界,流向地上仅剩的那一撮灰烬处。
那灰烬遇水不濡,遇风不动,白子画僵住不动,脸上的湿意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他艰难地挪步过去,看着顷刻间便被天雷劈成灰烬的‘花千骨’,恍恍惚惚地伸手探去。热的。仿佛还带着丝丝血气,摸在指尖却如同凤凰涅槃之火般滚烫,瞬间灼伤了他的手。
白子画怔怔地看着,双膝跪地,略带薄茧的指腹来回仔细摩挲着地上一撮会,恍然间耳边传来了小骨那略带哭音的呼喊。
——师父,你醒醒啊!
——师父,小骨没有死啊!
——师父,你回头看看我,我在这里啊!
可是当他看到地上的灰烬时,白子画的头脑便已经炸开了,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
小骨死了。
妖神死了。
他那么苦心想要护着她,可是她还是死了。
白子画心中的一角,蓦地坍塌成灾。
……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如今梦醒方却,暮雪白头,却怕是……再也等不到你的红尘相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看法:
花千骨没了白子画成了妖神,白子画没了花千骨就成了堕仙,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人。
写到凌晨,花千骨顺利狗带√,白子画一夜白发√,明天正文交代大结局完结。
寄刀片的别急,我还没说完呢(╯3╰)
☆、长空映雪
雪落长留的时候,寒意已经渐渐侵袭人心,皑皑白迹满山头,压弯了红梅的枝桠,阵阵凉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长留山下的女子,仿若自极寒之地而来,披着的一袭绒毛斗篷白得像是无暇的玉。女子的身侧并肩而行的是一个紫衣白裳的男子,眉眼的神韵宛若水墨丹青,腰间所携的是一支再是寻常不过的判官笔。
缓步于长留山径上,女子不由打趣道:“许久不见先生,倒不知先生何时换了喜好,竟用起了凡间的判官笔?”
“早就换了,”男子笑意悠然,“有个傻狍子借走了我手里的雪凤冰王笛,到今日也未归还,无奈之下只能用它代替了。”
能从他手中套走东西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只不过那人被算计了仍恍然不知罢了。
沈书墨心中有数,抬眼打量了一番打天山而归的自家徒弟,目光在她手中所持的冰莲上打了个转:“天山派密阁中私藏的千年紫莲……怎么?你那愚蠢的师兄又闹幺蛾子,要你四处寻雪莲做冰肌雪容丹了?”
“倒不是……”安雨有些迟疑,微微皱了眉头,脸上不觉现浮出了几分担忧:“近来阡陌似是有些反常,魔力暴涨,性情也不大安稳,日夜坐立不安。问他出了何事也不肯说,只气闷地举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前几日还冲了出去跟白子画切磋了一场。”
其实安雨说的‘切磋’,已经是极大美化了当时的场面,真正的场景应该用这样几个词来形容: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目不忍视。据说当时绯夜剑都出鞘了,堕仙了的白子画却对他视若不见,直到杀阡陌扬言要替惨死的花千骨杀了他这个渣男时,专注做桃花羹白子画才幽幽看他。
白子画说:你不能杀我,我这条命是属于小骨的。要杀,也只能是由小骨亲自动手,旁的人想都不要想。
此话一出,杀阡陌冷着的脸才算好了一点,盯了眼白发华裳的人一眼,哼了一声走开了。但甫一回到安雨所在的住处,杀阡陌便让人上了十种不同样式的桃花羹,自己吃了个痛快。
#杀阡陌:刚刚看到姓白的做桃花羹,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不管了,先回去找人做了尝尝试试#
“……我想着他既然心中不爽快,便寻了些千年紫莲回来,多少能让他开颜片刻。”
沈书墨想,这哪儿是不爽快啊,这简直就是病了该吃药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