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卫生间的小树,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匆匆跑了过来,上前拉起了弟弟,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家宝忽地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哥哥回了屋。
张依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在家宝听小树的话,小树稳妥,能看着点家宝。
从书房里出来的刘恪非,方才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见两个儿子没事了,也就没再追问。
这顿饭吃的颇为沉闷,刘恪非为了表现出自己状态很好,多次活跃气氛,奈何妻子和两个儿子笑不出来,为了安慰他,母子三人硬是挤出来一丝笑容。看在他的眼里,就像在他的心头重击了一拳,又疼又涩。
“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们?”张依一不放心,问两个儿子。
家宝抢先回答:“我们学校没有,有造反派冲进学校要揪斗校长,被保育员阿姨和看门的爷爷赶走了,阿姨和爷爷高喊着‘工人、贫下中农团结起来!’,就有工人过来保护老师和校长了。”
小树接着说:“我们学校就有造反派组织,他们揪斗老师和校长,组长和蔡晨哥是铁哥们,有蔡晨哥罩着我,他们没有欺负我。”
“晨晨有没有参加造反派小组啊?”张依一不放心地问。
“参加了,他还是里面的骨干呢!”
张依一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她得赶紧和葛银玲蔡新远说一声,让他们阻止蔡晨,就算阻止不了,也不能让那孩子打人。才十五岁的孩子,下手没轻重。能少造点孽,就少造点孽吧。
询问了两个孩子,张依一又交代了刘恪非几句,收拾了一下就去医院了。下午要做手术,她得提前准备一下。
下午的手术很顺利,只用了三个多小时。张依一从手术室里出来,一对三四十岁的男女迎了上来,女人趾高气扬的问她:“你就是给我婆婆主刀的医生?”
“是!”张依一不卑不亢地回答。
女人脸颊凹陷,面容看起来有些凶,她操着一口申城土话,冲着张依一叽叽喳喳:“听说你男人是走资派,我怎么放心你给我婆婆做手术,你不能走,你必须在这守着,我婆婆什么时候醒过来,确认没危险了你才能走。”
“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医院规定,不是手术时间,我可以按时上下班。”张依一扫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脚就走。
“你什么态度啊?我男人是县革委会主任,你信不信我男人把你这个走资派家属抓起来?你一个走资派的老婆,张狂什么?”女人尖叫起来
张依一停下脚步,鄙夷地看着这个女人:“只要总参没有开除我的军籍,我就是一个革命军人,县革委会没有权利抓我,就算我犯了罪,也有军事法庭,还有我们医院的革委会,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颐指气使。”
“你?”女人顿时接不上话了,求助似的看着身旁的男人。
男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先去看着母亲,我来和她说说。”
女人不满地看着张依一,“你和她一个走资派家属说什么?你给我小心点,别被她的外表迷住了眼,她能和走资派滚一个被窝,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男人眉心一皱,想要发火,却忍下了,“哪能啊,我就是吓唬吓唬她,让她对母亲尽心点。”
将女人哄走,男人转过头,可哪里还有张依一的身影。
张依一回到办公室,换上了军装,背着包正要回家。
姚护士长过来了,将她拉到了更衣室,好心的提醒她:“依一,你注意点,那个革委会主任的老婆非常难缠,还有那个革委会主任,你要加倍小心,他看你的眼神不对。总之,你小心点最好。”
“谢谢姚大姐!”张依一感激地说。
“谢什么,咱们高炮团过来的老人儿,在整个空军基地就咱们两家了,不是调走了,就是还在高炮师。说起来,我跟老任都很惭愧,没有帮上你们。”
“我跟恪非心里有数,任主任也有难处,你们家三个孩子呢,老任可不能受牵连。谢谢姚大姐,那我回去了!”张依一不敢耽搁太久,医院也有革委会,她不能连累姚护士长。
正像姚大姐说的,军区空军基地就剩下他们两家,她的丈夫老任,现在是军区空军的政治部副主任,管的就是思想政治工作,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张依一想了想,还是去医院的革委会那说一声。
医院的革委会主任是原来的院办公室主任,三十几岁。当了革委会主任后,也没难为她。
听了张依一的话,主任一拍桌子,“你说得对,你是咱们部队上的人,有咱们医院革委会呢,哪能轮到他们县革委会指手画脚?你放心回家吧,他们要是敢为难你,我找保卫部的人对付他们。”
张依一心里一松,对革委会主任是一顿夸赞吹捧,说得主任心花怒放。
离开了革委会办公室,张依一背着书包正要回家,却被一个令人厌恶的人拦住了。
第123章
眼前的男人四十岁左右,口尖唇薄,腮骨尖削,鱼尾纹炸开,典型的好色面相。
“张院……张医生,谢谢你为我母亲做手术,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找个地方……坐坐。”男人被张依一冷肃的目光看得直发毛,说话都不利索了。
“救死扶伤是医务人员的天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感激就免了。很抱歉,我要回家了!”张依一淡淡地说。说完,就要离开。
男人上前拦住了她,讪笑道:“张医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现在不是军政委夫人了,做为走资派的老婆,日子恐怕不好过吧?你放心,我能护住你!”
“这位主任,您平时一定很忙!”张依一退后一步,强忍着怒意说。
见男人狐疑,她接着说:“我给你说个事,市里有位领导,年轻有为,大有前途,却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一撸到底,什么都没了。这年头,作风不好,可是能要命的。”
这下,轮到男人后退了,他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事实,人啊,可得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张依一压住嘴角的嘲讽,淡然的和男人招呼一声,昂头朝前走去。
男人望着张依一的背影,是又恨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她是军人,还真不是他一个地方革委会主任能动得了的。
几年前,他带着母亲看诊,医生就是她,她当时还是科主任,年轻漂亮,笑容明媚。那对酒窝把他的心都迷醉了。世上竟有这么美好的女人,医术精湛,医德好,长得还这么好看。
以前她是军政委夫人,他这种人只能仰望。她现在成了走资派的老婆,从云端落入尘埃,还不是任意可欺,他只要动点手段,这个女人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事实打了他一个耳光,即便是走资派的老婆,她依然还是那么高高地立在云端,让他遥不可及。
那边,张依一已经买了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对她生出那样的想法,也不想知道。
如果那个男人纠缠不休,她也不会怕他,医院的革委会不会不管。也不是所有的革委会主任都不可一世。最起码,他们医院的革委会主任小贾,还是个不错的人。
快到家时,正好遇到刘恪非扛着扫帚回来,她惊讶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革委会主任说,我们几个人以后每天下午都按时下班,从明天开始,晚饭后,七点到九点,学习两小时,改造思想。”
“学习就学习吧,只要不揪斗就行。”张依一拿出钥匙开了门,等刘恪非扛着扫帚先进去,她进了大门,随手将门锁上。
自从刘恪非被揪斗以来,他们一家四口就养成了随手锁大门的习惯。
说起来,他们一家能继续住在这个小院里,还要感谢指挥所的李司令员,他和空军指挥所的几个主要领导,和革委会主任据理力争,坚持不让他们一家住进仓库,继续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李司令员的原话是:“刘恪非不是特务,不是走资派,这是军区肯定的,是总参肯定的,他是因为海外关系,避免他里通外国才被监视劳动,这么多眼睛盯着呢。他为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只要他不里通外国,咱们就不能斗争他。”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他们一家感受到来自战友的温暖。
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乏有良知的人,那些人性扭曲、残忍的人,毕竟是少数。
等张依一和刘恪非包好混沌,两个孩子也回来了。
“妈,今天吃混沌!”小树看到簸箕里的混沌,高兴地说。
“你们俩去洗手,妈妈下混沌。”张依一看两个儿子小脸冻得通红,又忍不住说:“给你们的口罩怎么也不知道戴?”
“男人哪有这么娇气?”家宝嘁了一声,跟在哥哥身后进了卫生间。
等兄弟俩洗了手出来,混沌已经上桌了,还有一盘子青菜炒年糕,一小盆蛋炒饭。
两个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一人吃了一碗菜肉混沌,又一人吃了一碗蛋炒饭。
“出去后不能说家里吃了什么,就说咱家吃糙米,青菜和咸菜,知道吗?”张依一交待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