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给她发来了消息。
“你用交传的标准来要求同传,会很累。”
他果然在听。
交传的传达率要求在80%到90%之间,外交部的高翻可以达到90%以上,而同传能达到60%到70%已是非常优秀。
“过誉了,同传怎么都不可能达到交传的传达率。”
但她会尽量对自己标准更严格一点是真的。不过他是怎么听出来的?
K又给她发了一条,问:“你下午是哪一场?”
许安宁看了一眼会议手册,给她回:“第三场,Benjamin,讲手机遥控设备,做英译中。就这一场。”
“我可以提前跟他讲,让他放慢语速。”
“这么好?但你为什么帮我。”
许安宁回完这一条,又编辑了一条发过去:“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小事而已。”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回避了有关他身份的问题。她想,既然他不愿说,那就算了。
中午许安宁跟其他几个同部门的同事一起出去吃了个简餐,许安宁用餐的时候很安静,其他同事倒是一直在议论上午的会议。
“今天有一个人讲到UA V,Unmanned Aerial Vehicle,我前面几句都没反应过来,翻译的时候直接把UA V原封不动落下来的,后面才译出无人机。他倒是先给个全称啊,直接就上缩写名词。”
“没关系,下面的人知道是什么就行。”
“直接把原词落下来至少不算译错,你又不是把UA V翻译成[你的A V],多大点事。”
其他人都笑了,他们这些高翻也算是在紧张严肃的会议中自己找点乐趣,权当苦中作乐。
又有人提到下午场,“对了,下午有一场Benjamin的,是你们谁的班?”
许安宁淡淡应了声:“是我。之前没听过他演讲,怎么样?”
“这个语速超级快。”
其中一个同事之前跟他有过交流:“Benjamin是英国人,他说英式英语,那一口地道的伦敦腔,啧啧,下午你就能感受到了。”
英式英语确实比美式英语语速要快,因为英音没有翘舌音,平均每分钟说出的单词会更多。
“大体把内容翻译出来就成,完全跟上语速不可能的。说实话还好是小许,业务能力摆在这里,要是我轮到这种,估计上来就直接懵。”
许安宁也跟着半开玩笑说道:“他说什么我译什么,跟不上就当他没说。”
译员的惯性自嘲。大家会心一笑,继续边吃饭边聊其他的。
中午午休期间许安宁回去睡了一小觉,下午她第一场,翻译完就结束。
下午场两点半开始,许安宁两点左右进场,提前冲了一杯咖啡给自己提神。待时间差不多了,许安宁进同传箱,戴上耳机,Benjamin一发言她就开始。
“I think now we are facing the time……”
“我想我们现在正面临这样一个时代……”
许安宁跟着Benjamin的讲话,或许是之前已经做好了更难的心理准备,他的发言没有想象中语速那么快。又或者……是K,他真的提前与他打了招呼,有意让他放慢了语速。
待她这场结束后她走出同传箱,坐在旁边休息的时候同事跟她说:“你太走运了,他今天语速比平时慢很多。他平时讲话,毫不夸张,跟说rap一样。”
许安宁笑,“你要不要这么幽默。”
她拿出手机,给K发了一条消息。
“谢谢你,这场让我没那么难。但是……其实你不用的。”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我算是吃外语这口饭的,不可能每次都有人帮忙这样照顾。以后总得遇到语速快、口音重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情况。”
他回:“嗯,做这一行很累。”
她回他:“谁都累,当总裁也累,当保洁阿姨也累。做哪一行都不容易。”
对方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回道:“或许罢,只不过有些人已经变得麻木。”
许安宁看到这句愣了一下。他是在说他自己么?
不过她没有太多深入思考,这边她的同事在叫她了。
现在所有的讲话都已结束,会议散场。她又看了一眼手机,有未读消息,却不是K,而是周扬发过来的。
他问她明天早上的闭幕式之后还有没有什么安排。
她告诉他打算跟几个同事一起在纽约逛一逛,他们后天早上的飞机。周扬见她有伴,便没有再多问其他的,只关心了一句让她注意安全。
……
第二天,闭幕式一结束,终于彻底解放的就是他们这些翻译。
其他与会人员还在三三两两握手寒暄说些客套话,但是许安宁他们基本就没有事了。
许安宁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跟其他同事一起往回走。路上聊起下午的安排,先一起吃个饭,之后逛逛景点和商场。
他们先回去换了衣服,之后一起出发。在前往时代广场的出租车上,大家探讨起了“一会儿吃什么”这样一个令人纠结的永恒话题。
有同事介绍,时代广场上有一家黑暗餐厅,里面不开灯,也不允许用手机照明,整个氛围都是完全漆黑的。他问大家要不要去试试。
“是Ins上最近超级火的那家网红餐厅?”
“就是那家,要不要去?如果有人怕黑就算了。”
“来一趟纽约怎么能不去!网红店要打卡欸。”
“如果要去,必须现在就得预约。而且还不一定能预约到。”
同事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还好今天是工作日,咱们可以预约到晚上七点的,中午就先去其他餐厅随便吃点。”
“行,中午随便先吃点。”
……最后他们中午就真的很随便,随便到去吃了快餐,理由是快,且不用付小费。
再接着他们就从下午一直逛到六点多,快到预约时间了才叫了辆出租车,前往晚餐地点。
许安宁的手机快没电了,所以一下午她都没怎么看手机。在路上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K给她发了消息。
“你今晚就回国?”
她回:“没有,还在纽约。正在前往黑暗餐厅的路上。同事挺有兴致的,也就跟着来了。你去过么?”
“没有。但是听说过。”
“吃完晚餐我们差不多就打算回去了,明天一早的飞机。”
接着她又发了一条:“K先生,回国后我们应该就没有机会再见了,所以在临走之前,你还是不打算本人出来见我一面、甚至不肯让我知道你是谁么?”
他回:“我今晚就会离开纽约。”
许安宁恍然意识到,对方也许身份地位不一般,他忙得很,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在哪座城市过多停留。
“那就很遗憾了。不过下午的事,还是跟你说句谢谢,至少我现在没有脑壳痛。如果以后有缘,也许还会再见吧。”
其实她在打完这句话的时候很清楚,即使这一刻他真的出来见她,或者告诉她他的名字,那又能怎样,他们日后也很可能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他们终究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或许……这样也好。
对方没有回。几秒钟后,许安宁的手机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
出租车到了目的地,他们到了这家餐厅。从外面看过去里面的确很暗,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门口的服务员引他们往里走,并且告诉他们里面的侍员都是盲人,他们脚上戴着铃铛能够让顾客判断他们的位置。
他们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往里走,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了座位上。她能摸到自己桌前的餐具,和旁边斑驳的冷墙。
“除了卫生间以外,其他地方都是全黑的。”
他们在黑暗中点菜、交谈,既觉得新奇,又感到刺激。
许安宁没有吃很多,她感觉自己面前的餐盘里应该还剩了不少东西,但似乎没什么胃口。
她坐在最里侧,伸手往旁边伸手一碰不小心摸到了墙上的应急灯罩,应该长久没有人动过,上面落满了灰。她想去洗手间洗个手,就离开了座位。
服务员引着她去了洗手间,她在洗手的时候后厨在叫人上菜,这正是忙的时候。服务员先离开了,当然很礼貌地告诉她有需要随时叫他们。
许安宁没有叫人,她觉得自己应该记得路,即使是在黑暗中。大概是从这边走,然后……
“咚。”
她一不小心膝盖磕到了墙壁上。果然感觉什么的会骗人。她感觉腿疼,刚想叫服务员,就感觉身边有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
“……谢谢,我在06桌。”
那人没有说话,只默默扶着她在黑暗中行走。身边的人很高,应该是个男人。不知怎么他给她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她与男人接触不多,又想着,是不是所有男人身上的气息和感觉都是一样的。
她曾经三次撞进同一个男人怀里,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与之类似。
许安宁在黑暗中浅浅的呼吸着,黑暗似乎放大了听觉和触感。她总觉得身边的这位服务员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可他是盲人,所以大概只是错觉。
他送她到了他们这一桌,她听到了同事的声音。
“谢谢。”
她回头跟服务员道了声谢,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