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切不科学的育儿方式,到她这儿一律抛除。
那她到底哭闹什么呀,愁人。
江满三根手指并拢,干脆给小婴儿屁股上轻轻来了一下:“哭你奶奶个腿儿。”
肖秀玲会这么笑骂,她也学会了。
“看看后脑勺呢”江满检查一遍不放心,想想孩子一直躺着,也就后脑勺没看了。她小心托着小脑袋和屁股,把婴儿的身体翻过来,看了看后脑勺,没啥呀,目光却忽然发现一道红。
耳朵下边。
耳根,耳垂底下,一道刺目的殷红。
“这是咋的了”江满压低声音惊呼。
“我看看。”江谷雨赶紧凑过来,哎哟一声:“这地方淹了看看这都要破了,这可咋办呀……”
江满赶紧把孩子放平,翻到另一侧,耳根也赫然看见一道刺目的潮红,比那边还严重,耳朵下边红红的一道沟,都已经破皮了,往外渗液。
她心里不禁狠狠一抽。
天热,没经验,小耳朵这地方又根本不注意,淌汗,溢奶,潮湿,这是硬生生淹的。江满盯着看着,抱着孩子又心疼又自责,差点疼得掉眼泪。
喂完奶也只把嘴角腮帮子仔细擦干净,怎么就没想到这地方呢!
这么点小人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给多少罪就受多少罪啊。
“我去问问秀玲姐和队长婶。”江谷雨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队长婶离得近,先来到的,看了就说这是一不留神,淹破了。
“不碍事的,过去说月子孩红屁股、红胳肢窝、红腿根的,弄点儿香油抹抹,再不然,你给她弄点香灰,抹几回就好了,再省事儿的,草木灰也行,碾碎弄得细细的。”
队长婶说着就准备去弄香灰,这年代反对封建迷信,也不知队长婶从哪儿弄了香灰来,小小一纸包拿来。
江满拿着那香灰,也不敢擦,又不敢不擦,反正怎么都不放心。然后肖秀玲和江谷雨一起回来了。
肖秀玲首先就否定了擦香灰:“我娘说,擦香灰草灰是有用,可是会黑黑的,皮肤留好长时间的黑印子,还会结一层硬痂。以前杨杨红屁股,腿根也容易潮,发红,我给他用结婚时买的鹅蛋香粉,可惜都用完了。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结婚连香粉都不容易买到。”
“那怎么办”江满忙问,“镇上供销社能不能有”
肖秀玲趴下来仔细察看了一遍,摇头不放心:“人家那个擦粉,都是发红没破的,我看她这边耳根都有点淹破皮了,不知道能不能擦呀。”
“我上街去问问李医生。秀玲姐,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帮我给我姐做饭,锅里还有我上午炖的猪蹄汤,天热你煮开了,别变质了,给她下一小把挂面。”
“我知道,你快去吧。”
江谷雨匆匆跑了一趟公社卫生院,巧了,李医生歇班,值班的另一个医生见惯不惊地说不碍事,常有的事儿,保持干燥几天就好了。要是有的话,可以抹点儿香油,熬熟了的芝麻香油。
“她说要经常注意,保持干燥。说擦脸的香粉有一股子香味,有刺激,还容易扑到小孩鼻子里嘴里,最好别给小婴儿用,要是擦粉得小心,经常擦擦腿根、腋窝,防止淹了发红,已经破了的地方还不能擦。现在城里有专门给小孩用的爽身粉,那个最好了,就是我去供销社问了,没有,咱这小地方没有卖的。”
江谷雨一口气说完,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水。
爽身粉都买不到,她女儿生在这个鬼地方这个年代,受了多少委屈啊!江满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开始琢磨,哪里能弄到香油。
芝麻香油,这东西可稀罕。当地也不种芝麻,花生油家家都是论滴吃的,想想油钩子吧。
“谷雨,你先去村里问问,指不定碰巧了谁家有香油。”江满一咬牙,先找找,万一不行,明天得赶紧想别的法子。
江谷雨和肖秀玲在村里问了好多家,也没找到香油。不过既然找到了根源,江满就小心注意起来,努力让小耳朵保持干燥,第二天早晨虽然还红红的,表面起码没那样溃破渗水了,好像变得干了一点,可还那样殷红的,看一次让人心里抽痛一次。
江满稍稍松了口气,盘算着想法子买婴儿爽身粉,还是再想法子找香油。
“姐,你别着急,我去找找小刘。他不是经常回县城吗,叫他帮咱看看能不能买到粉。”江谷雨趴在小婴儿的耳根上仔细看过半天,心疼半天,才拿了尿布出去洗。
她端着尿布,刚走到院子里,迎面便看见姚志华了。
姚志华拎着个很大的行李包,铁青着一张脸,大踏步走进来。
第21章 有多远滚多远
姚志华拎着个很大的行李包,铁青着一张脸, 大踏步走进来。
江谷雨愣了下, 把手里的搪瓷盆咣当一扔, 两手一叉腰:“哎,你干啥呢”
“谷雨”姚志华站住, 瘦高的个子, 面有倦色,额头挂着汗珠子。这大热的天, 他要在绿皮火车里挤两天三夜才能到家, 身上都该馊了,情形可想而知了。
“谷雨, 我回来了。”姚志华铁青的脸色缓了缓,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江谷雨斗鸡一样的姿态,随手放下大行李包,嘘口气:“谷雨, 你姐在屋里呢”
他说着, 越过江谷雨便往屋里走,江谷雨两手一伸,拦住了。
“我问你干啥呢!”
“我……我看看你姐和孩子啊。”姚志华说,“谷雨,我放假了,今早刚下的火车。”
他再次绕过江谷雨往屋里去, 江谷雨跺跺脚:“站住!”
“”姚志华站住了, 转身看着江谷雨。
“你就打算这么进去啊”
“那……怎么进去”
“你懂不懂啊!”江谷雨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你那样儿,你还好意思回来,你知不知道小孩生下来几天了你知不知道没满月的小孩不能随便看的就知道闷头乱闯,有你这样的吗。”
“我知道,今天九天了。”姚志华摊开两手,很受教地问,“那我得怎么进去谷雨,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姐和孩子行吧。”
江谷雨想说,你还有脸看孩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天没离婚,一天她也得叫姐夫。
江谷雨指着厨房数落道:“月子孩不能乱看,你不知道你大老远从外面来,谁知道带没带啥脏东西。你去,去厨房弄点火,烤烤你自己,烤仔细了,去去你那一身晦气。”
姚志华有一堆侄子侄女,想起是有这么个习俗的,便转身去厨房,很快又从厨房出来,先去井台打水洗手洗脸,稀里哗啦洗完脸,才又去厨房,抓了把麦草就放在厨房门口,点火烧着了,自己还真仔细地来回烤了一遍,从火堆跨过去,在江谷雨瞪视的目光中走进屋去了。
江满在屋里已经听见了。
她料想到姚志华会来,只是没想到他直接找到这边来了。刚喂完孩子,她索性就靠坐在床头,身后倚着枕头,坦然等着。
所以姚志华一进门,正对上江满充满敌意的目光。
姚志华不由愣了一下,江满性子内向,话也不多,别说这样冷冰冰防备盯着人的眼神,就是跟人直视都很少。姚志华脚步顿了一下,缓了下来,慢慢走到床边。
江满挑剔而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平心而论,姚志华当得起一句“人物尖子”,眉目俊朗,挺拔帅气,甚至不像个农民出身的,用江满的眼光来看,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可以直接上电视当主持人了。可问题是——江满心里冷哼一声,问题是人模狗样!
“那个……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刚放假。你还好吧”他轻咳一声,“小孩呢,我看看。”
姚志华说着,目光便自发往床上找,一个小毛巾包,天热了,可江满又不敢真让孩子光着,就把棉花的襁褓换成了毛巾,在床上铺了个大枕巾,小婴儿裹上尿布放在枕巾上,再把两块毛巾拼接起来,盖在孩子肚子上。
此刻婴儿小腿小胳膊都露在外面,自然地弯曲着,睡得正香。小人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脑袋也就有大人的巴掌心大,脸侧向里边,又被江满挡着,脸蛋五官看不太仔细。
姚志华看着那红红肉肉的小脚丫,可真小,像个什么精致的玩具或者艺术品。
婴儿放在床里侧,江满则丝毫没有抱过来给他看的意思,姚志华刚想在床边坐下,见江满皱皱眉头,下意识地忙又站了起来。
“我身上难闻死了,自己都能闻见馊味。”他摊开手笑了下,“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自己都嫌臭,别熏着你们。”
他站起来,白色衬衫的后背上明显一圈一圈汗渍,棉的布料都有点发硬了,足可见绿皮车的火热度。
江满不想说话。其实她觉得要比馊味,她自己身上更馊,难受死了。坐月子,也没法好好洗澡,顶多实在受不了了,让江谷雨晚上弄点热水给她擦擦胳膊腿,头发也好多天没洗,队长婶说月子里不能洗头,江满是不太信的,可江谷雨却执行得很认真。
江满现在渐渐明白了,这年代之所以那么多关于产妇和新生儿的陋习,其实不是愚昧,实在是过去的条件达不到。就像给孩子洗澡吧,一百多年后,新生儿生下来就要洗澡的,可是这个年代的农村,热了冷了水不干净了,是真的不敢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