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朱蕙子把话掐了,她低着头,泪水砸到羊绒裙上。事已至此,她不必再隐忍:“你是我姐姐,是舅舅的女儿……”
司零迟了几秒,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蕙子将钮言炬检测到她们基因相似性的事说了一遍,司零一时语塞。不知怎的,最近他们突然就变成了一盘棋,被人一一安排好了走位顺序。司零问:“那你有告诉家里人吗?”
朱蕙子摇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都不说,我想你有你的苦衷,我怕随随便便说出去,就破坏了……”
司零握住她的手:“蕙子长大了。”
“你怎么会从香港到北京?怎么会让司叔叔养?舅舅又是怎么把你们藏起来的?你以前都住在哪里?”朱蕙子一口气问,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憋得都要炸了。
司零眼里写满一言难尽:“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妈妈,他久不久会过来看我,妈妈说他出去工作了……但是他对我很好,每次都教我很多东西,小时候真的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司零将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朱蕙子,她怎么会注意到朱家,怎么会怀疑钮家,又是怎么找到钮言炬,为什么会认识钮度……精彩绝伦得,就连在楼下排练的戏剧社同学都要自愧不如。
朱蕙子越哭越凶:“这么多年,你都一个人在做这些……”
司零好好地安慰了她一阵,等她恢复平静后,司零才变得真正难以启齿:“这次去香港所知道的,又把刚才我所跟你说的一切全都颠覆了。”
“……什么?”
司零无可奈何地道出,她看着朱蕙子的脸色先是困惑,然后惊愕,再是痛苦,最后苍白……
她全身发颤地重复着:“你是说,言炬的……爸爸……”
“我知道对你来说难以接受,我也一样,”司零一直没放开她的手,“钮度也正在和言炬谈,今晚我跟你说的一切,他都会知道。蕙子,这件事太复杂太复杂了,现在还不是终点,我和钮度会继续一起找答案。至于你和言炬……你们需要自己决定。”最后她气势汹汹地补充:“但是蕙子,如果他怪责到你身上,我一定骂他。”
如果是钮度恨她,她无怨无悔;但若是钮言炬恨朱蕙子,她便要第一个站出来护她。家人,就是无条件保护你的人。
朱蕙子连哭带笑,抱住司零。两个人都够累了,可今夜的苟且还不止于此。朱蕙子把眼泪擦干,重新嗫嗫喏喏:“我……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司零看着她:“你说。”
“我知道你今晚说的一切,都是天大的事,但是……”箭在弦上,朱蕙子还是最后犹豫了一瞬,“我现在要说的这个,比你说的全部——全部,都要大。”
司零的天灵盖轰开一道闷雷,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朱蕙子:“你说。”
朱蕙子又开始流眼泪,实在说不出口。她低头好久好久,司零就这样等待着,终于等到她抬起头,怯生生地说:“我刚放假回来,就回了一趟姥姥家……我现在才知道,如果我带你去过姥姥家,或许司叔叔那样的说法就骗不到你了……”
司零凝神屏息,甚至不愿漏掉她一次眨眼。
朱蕙子说:“我在姥姥家的祖宗祠堂里,没有看到朱一臣舅舅的牌位。”
司零攥紧拳:“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问了妈妈,妈妈开始不想告诉我的,可姥姥听见了,她说我长大了,该让我知道了……”朱蕙子嚎啕大哭,“司零,司零啊……舅舅他……他是间谍,他背叛了国家,他在香港不愿回来是因为他要去通风报信,你知道吗……”
窗台下的马路上,两个刚好碰面的同学正在闲聊:
“听说你入围了国家队,今年要出国参加信息学奥赛了!”
“是啊,我最近一直在集训呢,到时候可得咱们国家挣点面子……”
一阵风起,有人说:“风大,快回吧,回头聊。”——“回见。”
那阵风转了几个回旋,闯进一旁学院楼的二楼实验室里,刺骨地打在两个姑娘的脸上,但她们都一动不动,似乎没人感觉得到。
司零竟然笑了一下:“你说什么?”
“是真的,”朱蕙子鼓起勇气看她一眼,“姥姥、姥爷、妈妈,他们都知道。他也不是什么病逝,是自杀的,他过世后才查到了那些证据——你现在知道家里祠堂为什么没有他的牌位了吗?姥姥姥爷都是军人,姥爷坚决不准他入祠堂,只是遵从他的遗嘱,把骨灰洒进了大海……”
司零觉得自己胸口有点闷,她把指甲嵌进肉里,强装冷静:“自杀?为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有些机密不可以说,”朱蕙子痛苦地摇头,“但他留下来的那些证据确实能够指控他……姥姥说,可以说他是自首的。”
“——司零?司零?”朱蕙子抱住倒下来的司零,惊慌大喊,“有人吗?这里有人晕倒了!有人吗?”
……
隐约之中,她听见司自清逼问朱蕙子:“到底怎么了?”
朱蕙子怯怯懦懦地说:“等她醒了她会告诉您的……”
她现在不管不顾,只想躲进梦里。好妹妹,就帮姐姐再挡一下,好不好?
她又一次回到了二十年前分别的那天,人来人往的航站楼,抱住她的爸爸……“乐乐,你要记住,爸爸爱你。你要记住,爱你的国家……”
朱一臣,你是不是后悔了?所以你才叮嘱你的女儿?所以你饮弹自尽,留下罪证,将自己的骨灰洒祖父辈守护的领海?
可这一切,和钮峥又有什么关系……
司零一直躺到整个校医院的灯都灭了,一睁眼,司自清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满头花白。
她轻轻喊:“爸爸……”
司自清立刻抬头,快步到她身边:“乐乐,你怎么样了?”
“蕙子呢?”
“已经回去了。”
司零头痛欲裂,有泪从她眼角落下,她看不清司自清的脸:“爸爸,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他是间谍,所以你不告诉我。”
司自清一愣:“是蕙子告诉你的?”
“所以他把我和妈妈藏起来,是害怕遭到不测,对不对?”司零自顾自地说,“他造一个假户籍来冒充妈妈的丈夫,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对不对?”
半晌,司自清重重叹气:“他是军政出身,有情报来源,很容易被盯上,你妈妈以前唱歌的地方,就是一个集中的情报交易点。”
司零坐了起来:“那钮峥呢?他为什么要杀钮峥?”
“没有证据表明他就是凶手,”司自清很严谨,“工厂爆.炸一直都被定性为意外。”
司零低头落泪,司自清继续说:“乐乐,更多详细的事不是该我们知道的,爸爸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又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司自清斟酌之后,郑重地说:“从调查来看,是。”
“那就好。”司零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笑了。
哪怕是再无力的慰藉,对她来说也是救命稻草。
“乐乐,爸爸从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让你知道这些,”司自清显得筋疲力尽,“事已至此,你应该知道,不要再和钮家人、钮度来往了。“
“爸爸,对不起,”司零跪进司自清怀里,泣不成声,“妈妈骗你,我也骗了你……”
“你答应爸爸,不要再和那家人来往了,好不好?”司自清哽咽着说。
钮度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还有什么是我们扛不住的呢?”
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第55章 Chapter55
第二天不到中午,司零就接到了钮度用内地卡打来的电话。他一定是赶了最早的飞机,才能在这个点抵达北京。
司零挂掉关机,继续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一直到了下午,滚滚突然报信:“梅林找你,梅林找你……”接着,费励从手表里暴躁地吼出来:“钮度说你再不理他,他就上去踹门了啊。”
他竟然舍得向费励低头求助?费励竟然愿意帮他?
司零还是一动不动,像被抽干灵魂一般躺了整整一天。
没过多久,外面就有人叫门:“司零!司零!”费励那架势真是不折不扣的劫匪:“快给我开门!开门!”
她不动。她知道他不会就这样来等着她开门的。果然,转眼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脚步声渐走渐近,她房门被打开,进来的却是钮度。
他在她床沿坐下,轻轻喊:“宝贝。”
司零背对着他,猛地揪紧被单。
“蕙子告诉我,她给你讲了一些你难以承受的事,但她无权决定是否让我知道,”钮度的声音淡如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但无论是什么,我们说好一起扛的,这么快又忘了?”
“嗯?”他隔着被子轻拍她,“妈妈知道我今天来京,还交代我好好哄你呢,你一直不说话,我回去要被她骂了。”
一听到杨琪曼,司零又忍不住开始哭。“宝贝……”钮度刚喊她,就见她一个翻身扑进了他怀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