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摊开手:“那就没规矩了?今天去印度你拿两万块莫名其妙的票子来要钱,明天他去日本又来报销三四万,公司赚钱都用来给你们报销好了?”
“呵呵,我一个人给公司赚多少钱,你为了两万块来难为我,不是当时你非得求着我替老赵去印度的时候了?”
“不是这样讲的呀,完全是两回事嘛。我求你做什么?你去印度做项目,是公司给你的机会。你赚薪水,事成之后拿佣金呀。”她理所当然地看着我
,“你不愿意吗?你受委屈了吗?那就,就不要做好了,交给别人做嘛。”
好的,我等着她说到这里呢,站直了身子看她:“宁总你认真的吗?印度的项目,所有的数据和材料都弄完整了,下个星期招标,你说我不愿意就可以不做了?”
宁晓丹忽然就闭上嘴巴了,沉着脸看我,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说错了话,她好像也忽然明白了我交上去的不那么正规的发票凭证是一个我故意卖出来的破绽,她不自觉地向四周看看,想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我跟她这场你来我往的争端,跟她那个谨遵原则,据理力争的态度相比,我刚刚说的话甚至是有些胡搅蛮缠的,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当着财务部那么多员工的面儿而不是直接去她办公室里发作,也是因为我在等她的这句话。
宁晓丹有一会儿没说话,想着怎么把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像个铅笔画一样用橡皮擦掉呢:“两回事儿,不能混在一起讲。”
“您这个态度我受不了。”我说,现在想跑?我不会放过她的,“您都这样说了,那两万块的正式票子我提供不了,报销款我不要了。您把印度的项目接过去吧,找别人来做。”我最终说完来意,转身就走。
… …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安静地等待着事态进一步的发展。
没一会儿,半层楼上玻璃写字间里的冬冬老板让我进去说话。
“老板我忙着呢
,您能看见我电脑屏幕的呀。”我对着电话说。
“你忙什么呢?”
“坦克世界。”
“… …过来一下,我们聊聊,就刚才的事情。说说你怎么搞得,把宁总给搞哭了。”他说到这里笑了,亲切地命令,“快点。”
我让冬冬好好等了一会儿,打完了一局游戏才去了他的写字间,我坐在他对面,我们中间隔着写字台,办公室里的冬冬跟他脱光了衣服不一样,很精明的,很有派头的,我们有几个星期没在一起过了,我脑袋里面尽量不去想他的弟弟,就事论事,有一说一。
“为了两万块?”冬冬看着我,“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宁总难堪?”
“何止两万块。上次不给我报销酒店,我自己付了快两千的差价。”我说。
“够你做一次spa的吗?”
“更不够她的。”我说,“不是一回事儿。我这人就是这样。我工作赚钱,钱多钱少,那是我自己的本事高低。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我不想再受气。”
“… …这我知道。”
“嗯。”
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我身后:“我来跟她说吧,以后你这边无论什么事情,她不会再过问的。你也不要生气了,宁晓丹这人就是有点爱较真。”
“没生气。我又不是刚毕业的实习生。不过正好有点累呢,我拿几天年假吧。”
“这玩笑开不得。”冬冬道,“下个星期印度的项目就招标了。你现在放年
假,案子交给谁呀?”
“问宁总。”我说,“让我把手里的案子交出来,是她说的。”
第二十四章(4)
我身后的冬冬沉默片刻,我一直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听见他的呼吸,嗅到他身上香水的味道,那瓶香水是我买的。冬冬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轻轻抚摸下去,直到我肩头,他用力地握了一下,我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心如擂鼓,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们有好久没有私下在一起过,我在这个时候对冬冬的想念非常非常的强烈,强烈到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会答应他的地步,强烈到我要跟自己打仗的地步。
“算了吧,这事儿翻页。好吗姐姐?”
“… …让她自己跟我说。”两个我最终决出胜负。
“我说也不行吗?”冬冬问。
“让她自己跟我说。”
… …
“宁总,我佣金多少您知道的,我怎么会为了两万块钱做假票子骗公司呢?”我跟宁晓丹就在我的工位上谈了谈,身边投资项目部的同事都识相地离开了,腾了地方给我们,让宁总少些尴尬。摆派头我会的,可能经验更足,我也披着外套,抱着手臂,交叉着双腿,一只脚上的高跟鞋翘着尖尖的鞋头,“我做业务的,不喜欢管理,也不管人事,我在这方面没经验呀,我是什么时候给您找过麻烦呢?我有吗?”
宁晓丹坐在我对面,看了我一会儿:“我错怪你了。徐总交代了,以后你所有的业务,相关细节,我都不插手。”
“老板们之间说明白了就好。我都OK。”我笑着点点头。
“
印度的案子还是你来做。”
“一定尽心尽力。”
“把握大吗?”她看着我。
“之前的工作进展正常,应该还好。”
“我们都等着好消息。”宁晓丹说——她真的关心吗?
我微笑表示感谢,心里面明白她的潜台词,我得万无一失,一旦失手了,至少她宁晓丹在就在等着看好戏。
宁晓丹起身离开,走了几步终究意难平,又转回来看我:“说实话我真没觉得你有多了不起,你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还不是因为跟冬冬睡了?”
我摇摇头笑了:“别人说可不是这样。同事们看的话,宁总你是半个老板娘,仗着冬冬老板撑腰,你欺负员工呢… …别那么看我,我从来不传闲话,不是你自己发的圈儿吗?告诉大家你陪他去打冰球的呀。不过我倒是怀疑,你们两个之间,除此之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实质内容。”
宁晓丹快气冒烟了,恶狠狠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bitch。”
“承让。But you are the best one。”
宁晓丹走了。
我调转椅子,自己待了一会儿,我桌上有个鱼缸,里面养了两条黑色的热带鱼。热带鱼是很傻很萌的东西,游着游着会突然停住,那两条小鱼现在就停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脸朝着我,圆着眼睛圆着嘴巴吐了几个泡泡,样子好像被吓着了似的,它们害怕也理所当然,陆家嘴的金融
大厦里两个凶狠的女人吵架本身就是个恐怖片。一个会不断衍生续集,没有尽头的恐怖片。我跟宁晓丹没完。
我关了坦克世界,开始最后一次检查印度药厂案子的材料,所有的数据要给冬冬,由他跟美国的资方老板确定给对方的最终报价,政策原因,凡是跟印度生物医药相关的项目目前在国内的投资界成了炙手可热的内容,这项目比既定的投标日期延后了两个月,我们又多了新的对手,必须严阵以待。
我基本上拿定了主意,帮冬冬拿下来这个项目就可以走了。
我在那个周末到来之前最终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内容,把材料交给了冬冬。具体的投标金额由他做主,我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我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打算周日去迪士尼乐园玩玩,我一直想去还没去过呢。在网上找折扣票的时候,陌生的号码打上来,我接起来,说您好哪位?
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呆在那里半天没动,我不知道这打上来的电话究竟是真的还是我又因为日间心怀妄想,以致晚上做了梦。
他说悦悦你好吗?有时间见面聊一聊吗?
那居然是,欧先生。
久违的欧先生。
我们约在静安一个小小的日本餐厅吃晚餐。
我早到半个小时,知道要跟他见面之后,我在家里就待不住了。我细细化了妆,换了最漂亮的裙子,又去做了头发。
我手里翻着菜牌,
那仅仅是为了找点事情来做,我实则设想着所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餐厅门幡处每有响动,我都抬头去看,生怕错过哪怕他进门的一瞬间。
那等待的样子,自己也知道荒唐而有点傻气,可那是久违的欧先生呀,我控制不了。
这样等着等着,外面居然下雨了。
他也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从外面进来,收起黑色的雨伞,看见我早已等在那里略有意外,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打量着我,微微笑起来,好久不见了悦悦。
七年了。
我说,起身跟他握手,仔细看他,几乎心怀贪婪。七年之后的欧先生没有发胖,肤色也没有变黑,仍然是个白净面孔,他的头发很好很浓密,额角已经有了灰白的头发,但是梳理考究,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从前喜欢的款式,细致贴身的高领衫,外面是格子西服。这样的欧先生走在街上,或在黑板前面讲课,或站在楼梯上训人的时候,都会有年轻的女孩儿被他吸引,因为他样子好看,风度翩翩。
只不过她们没见过七年前的他,四十多岁正直壮年的样子。
现在的他跟从前还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