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敛衽,上前引路。
新人安排在独立的屋子里,楚楚看一眼门口的青衣小婢,后者摇头,示意没有异常。
白元秋叩门而入,屋内窗明几净,及笄的少女端庄的坐在床榻上,安静不语,看眉眼果然就是林荃无疑。
林荃看见来人是直属上司,也不意外,俯身拜见:“林荃见过白大人。”
白元秋笑:“你我也算熟人了。”扶她起身,略坐片刻,聊了几句话,指着楚楚道,“你有何所需,便去找楚楚罢。”
林荃恭敬答允了下来。
白元秋笑了笑,指尖在对方手背上稍触即分,她看林荃行动时裙裾不摇,步履轻盈,后颈到背脊挺直如线,对话时颜色也宁静平和。
白考官在心里宣布林荃面试合格,然后也并不多待,径自回房打坐——肖晨安没有看错,之前和周林一战她的确获益良多,需要找时间好好消化一番。
忽忽数日过去。
旁观者们发现,这几天对于白元秋来说普通而平静,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时间忽然加快了流逝的速度,转眼已是第三天晚上。
徐小彦喃喃:“简直像按了快进键一样。”
顾惜朝问:“苏教主,云公子,你们可还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苏折柳沉默,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云重华回答道:“之后倒有些事情,但现在倒还是颇为平静的。”
这段时间,对云重华来说的确是万分平静,可惜,对于白元秋而言,却未必如此。
打坐的静室内,通常唯有蒲团,清水,三尺长剑,今夜,却还多了一个圆形包裹。
楚楚入内,问:“大人唤属下前来何事。”
白元秋笑:“自是有礼相赠。”示意她打开包裹。
楚楚脸色莫名有些苍白,年轻女子抿唇,停顿片刻,伸手将包裹慢慢打开。
里面滚出一个带血的人头。
她用尽了江湖儿女所有的自制力,才堪堪没有尖叫出来。
滚落地上的头颅毛发浓密,双目暴起圆睁,血液未干,在夜色中看来,委实显得可畏可怖。
“大人恕罪。”楚楚当即跪下,弃刃请罪,这个脑袋的主人她十分熟悉,正是天衣教一百零八镇守之一,论地位还在白元秋之上。
本来镇守就常年不能满员,这次更少一个了。
“拿捏楚楚把柄的人已死了,你何罪之有?”白元秋微笑道,“既然说了礼物送你,你便自己处理罢。”近身,低笑,“想拿此物告发我,亦可。”
楚楚直挺挺的跪着,缓缓道:“大人恐怕已经知道了,家兄在刘镇守手下办事,因任务失利,犯了死罪,他以此要挟属下给他传递消息。”闭目,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属下父母早亡,是兄长将我拉扯长大,我并不敢将重要的消息告诉他,然而……”
雪光一闪,金属落地的声音分外清脆。
“这便要寻死了?”白元秋柔声道,“楚楚,我自幼少有得用的人,是以对人对事,往往珍而重之,不愿随意损毁。”捏起匕首,对着月光细看,刀身如雪,寒气森森,果然算是珍品。
她缓缓道:“虽然不道当诛,但如你这样能干的下属,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死的有价值才是。”
楚楚轻声道:“属下知错,大人请吩咐。”
白元秋指着包裹道:“你且打开瞧瞧。”
楚楚方才被头颅惊到,包袱失手掉落地上,此刻捡起,发觉里面还有不少东西。
打开,书册信件,还有一封调令。
楚楚依次打开来看,兄长的案底,和刘镇守刻意干涉使得兄长任务失败的证据。而最后的调令上面,调入之人填的名字是兄长,调入地却还是空的。
“替你哥哥选个位置吧。”白元秋淡淡道,“我如今有多大能耐,楚楚是知道的,可莫要选中太难进的地方了。”
楚楚抬头,再次热泪盈眶:“大人!”伏地而拜,“属下愿为大人效死。”语气斩钉截铁。
白元秋平静道:“不忙。楚楚,身为天衣弟子,立场往往比血缘更重要,你何时想明白了这句话,何时再来当差罢。”起身,“把这里打扫干净。”
拂袖离开。
白元秋走到院子里,月明星稀,师兄那里却灯火仍暗——他近日甚忙,能挤出时间来接她,却再挤不出时间见面了,联想起师尊的日日风花夜夜笙歌,白元秋不由长叹。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惆怅间,瞧到假山上坐着个人影。
“小初,你在这里做什么?”白元秋奇道,宁小初是她直系下属,见完自己师父后便也搬到杏雨时来了。
“我无聊,睡不着。”宁小初晃着双腿道。
白元秋揉了揉额头,建议道:“那去练功如何。”
“更无聊了。”宁小初懒懒道,从假山上跳下,“瞧你眉头紧锁的,有什么好玩的事么?”
白元秋笑:“我眉头紧锁,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宁小初答道:“望闻问切,望的呗,我可是学医之人,只看骨肉不看表象。”
白元秋轻笑:“小初说的对,我还真有些事情在想。”
杏雨时浮廊临水,溪流绕屋,长廊接于水面,自转处挑起一座小亭,白元秋挽着宁小初的手,将她带来这里。
水面上有明月的倒影。
两人夜视的能力都不错,此时也不点灯,就着萧萧晚风闲聊。
白元秋淡淡道:“执枢那边往我这里新调来了一个人。”
宁小初不明所以:“我知道,是那位林荃姐姐。”然后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她?”
白元秋眨眼:“怎么会。”复而微笑道,“对林荃个人,在下十分满意。”
宁小初趴在石桌上,想了想:“既然对人满意,那就是对‘调来’这件事不满了?”接着道,“可此事本就该是执枢负责的呀。”
白元秋笑而不语。
宁小初慢慢恍然:“你本来看中的人,不是林荃姐姐?”
白元秋手指扣着桌面,温和道:“本来至少要到今天,才会真正有人被拨过来,而来的人选,执枢也多少会考虑我的意见。”
宁小初垂眸细思:“辅座大人……”轻声道,“执枢里,必然有些人,是只听辅座大人调遣的。”
暗箱操作,不是因为天衣教徒而听辅座调遣,而是真正只听辅座一个
白元秋无奈笑道:“是呀,重华那个笨蛋。”自袖中扔出一卷纸,让宁小初看。
云重华身为辅座弟子,对自己师尊有哪些心腹自然是了解的,他急于为林荃寻个合适的位置,却不料这种做法,恰好可以让白元秋顺藤摸瓜将辅座所属势力揪出来。
宁小初扫一眼纸上的人民,目光意味深长:“大人打算怎么做。”
白元秋将纸卷握在手中,再张开时,只剩下雪白的粉末。
将粉末倾入湖中,随水而溶,白元秋神色平静道:“不打算做什么。”
宁小初托腮:“因为重华是你好朋友,所以这些对你没用?”
白元秋笑:“重华是好朋友,但重华的态度却不等于是辅座的态度。”看一眼湖水,“辅座也不愿意我和师兄交往过密,那名单自然是有用的。”敛目,语气柔和,“只是再有用,若是通过他才获得,也就不能用了。本来就算他不露陷,我也快查到了……兄弟果然就是坑自己的。”
虽然是埋怨之言,她的语气却格外轻快,毫无半丝火气。
宁小初不解:“既然如此,大人给我看是为什么?”顿住,恍然大悟,“白元秋,你……”跺脚,“虽然我这次随你下山历练,却不代表今后就正式站在你那边了。”
白元秋着看她,悠悠道:“知人阴私者不详。”接着道,“若非是我的人,你以为凭自己真能半夜在杏雨时四处闲逛么?”
宁小初盯着她:“我可以发誓当做没看过刚才的东西。”
白元秋摇头而笑:“晚了。”
四目相对,盏茶功夫后,宁小初气馁的趴在桌子上,闷声道:“白元秋,你真不是个好人。”
白元秋摸摸宁小初的脑袋,温和道:“反正你也快十五岁了,又是无霜城嫡系,迟早得下山的。”
宁小初瞪她:“我才不想站队。”
白元秋白了她一眼:“想得美。”笑,“你以为自己研究药物的资金是怎么来的,我千两万两银子都砸下去了,还容你装傻,嗯?”
宁小初抱头哀嚎。
白元秋十分同情的看着她:“在下刚才已经建议过小初回房练功了。”
宁小初道:“那我现在接受这个建议可以吗?”
白元秋似笑非笑。
宁小初垂头丧气道:“无霜城上医座下那么多人,你干嘛偏偏看中我了呀。”
白元秋笑道:“你心思细致缜密,又通透爽朗,我很喜欢你这样懂事可爱的小姑娘。”
宁小初气闷,被你喜欢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半晌道:“但‘懂事可爱的小姑娘’只想安静的研究自己的医术。”
白元秋温和道:“你想做隐士?”接着道,“真正进入天衣教上层后,小初便没机会过这样的生活了,就算想要保持中立的立场,也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与底气。”笑道,“跟着在下罢,总不会叫姑娘吃亏的,想要研究医术也行,想要做点别的也无妨,我都可以为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