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日,这位薛姑奶奶又闹出了一桩笑话——她带着下人上街闲逛时,不巧遇见一位容貌既美,举止也十分有礼的姑娘。别的女人,只要生的比她好看就已经算是犯了忌讳,今日薛红红不知为何,除了觉得对方生的好之外,竟还认为那姑娘的态度十分蔑视于她,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薛红红虽然长得不好看,武功却家学渊源,她擅使的那套“长歌飞虹剑”,乃唐初剑圣公孙大娘所创,共计八八六十四手,舞动时剑光如雪,气势盛虹,可她今日才施展不到三式,便被人折了双剑扔回马车上,想要追时,却连那位姑娘的影子也找不到了。
城南,薛家庄。
这个的庄园规模并不很大,院中遍植林木,值此新冬时节,天晴无雪,虽少了轻烟柳影,但松木苍郁,杨柏冷翠,亦有一番峥嵘庄严意态。
此间主人生性沉静,他所在的地方,永远都要一尘不染,此时多了个哭泣的红衣女子硬生生嵌入这幅画卷中,简直说不出的违和。
“爹爹,今日那臭丫头如此折辱女儿,不也是在折辱爹爹的颜面?”一位少妇坐在薛家大厅之上,长长一张马脸,血盆般一张大嘴,鼻子却足有两个嘴巴那么大,瞧着就像马脸。
此人便是薛红红,不出所有人意料,刚刚打了败仗,转眼薛红红便跑回娘家,在薛衣人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是碍于家规颇严,不敢抱着父亲的大腿撒泼打滚。
坐在薛红红对面的,正是闻名江湖的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薛衣人面容清赡,衣着朴素,除了一双眼睛如蕴电光外,其余和普通的老人也没什么不同,与他女儿,更是天壤之别。
薛衣人听了女儿的哭诉,皱眉道:“你若不去惹人家,旁人为什么要来欺负你?”
薛红红哭的摇摇欲坠,用手帕捂住眼睛,干嚎:“女儿怎么知道,爹你都不问问前因后果,便笃定是女儿的错么?”
薛衣人拿着薛红红的断剑在手中凝视,片刻后道:“对方既然能在三招之内断剑,就能在三招之内取你性命。”严厉道,“下次再遇见此人,休要再招惹!”
薛红红哽住。
就在薛衣人教训女儿时,外面忽然传来警戒之声,有家丁跑来报信:“老爷,石室那里……”
薛衣人豁然起身,双目光芒暴涨,喝问:“莫非那人今日又来了?”不等下人回答,手掌在桌子上一按,身如飞鸟般迅捷轻盈的掠出大厅,那家丁想要跟上,却被大小姐拉住询问。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薛红红惊讶,这世上居然有人敢来自己娘家捣乱,不想要命了么?
那家丁双手垂在身子两侧,头也不敢抬的回答:“这些日子家里的藏剑已经丢了两柄了,今日老爷本亲自坐镇剑洞,因着姑奶奶回家才出来了一会,不料就是这一会,花园那边就出事了。”
薛家庄依山而建,格局虽然不大,但亭台楼榭,曲径通幽,十分错落有致,薛衣人心中焦急,在石亭顶上一点,身形如风如影,飞快掠过后园。直至赶到藏剑的石洞门口才堪堪停下——这里的样子和他离开前几乎瞧不出差别,薛衣人推开石门,一张素筏悄然落下:“今日取走无名之剑。”
老人僵住,然后如飓风般卷入石洞中,洞底以铜灯照明,四面摆着的石台依旧井井有条,只是空了一座。
冷意从薛衣人的指尖传到心里,他赫然发现自己年轻时所用那柄随身佩剑,已不见了踪影。
之前丢的照胆和八方铜剑就罢了,终究不过外物而已,可此剑却与他相伴多年,早已经成为他的伙伴,是他的一部分,那人却也不曾放过。
好小贼,好眼力!
薛衣人心中怒意暴涨,但他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虽然恨不能将那位小贼切成十七八段,却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观察着石洞,努力寻找对方落下的线索。
空中带着极细弱的香气,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薛衣人伸手在放剑的石台上擦过,指尖沾了白色的粉末,带着甜香——是女子用的脂粉。
他立刻怀疑起了今天女儿告状中的另一个主角,想要回去询问时,又发觉石壁上勾着细细的大红丝线,瞧着十分眼熟。
香粉,红衣,质地极好,薛衣人默然站在那里,面色渐渐沉重,出洞唤人询问道:“二弟他现在何处?”
“小人不知。”家丁弯腰,恭恭敬敬的回复,“二老爷向来不高兴小的们去他那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还有大概还有三十章左右就要完结辣,给自己打气,坚持住,胜利就在眼前o((>ω< ))o
☆、任务完成
太阳向西移动,天色渐渐阴沉下去。
枯枝残叶在风里打了个转,飒飒乱飞,薛家庄西边的建筑,与其他地方风格绝然不同,清净变成了凄幽,安静变成了死寂,脏乱的地上堆满尘土枯叶,夏天的花落下,在秋季腐烂,然后随着冬天的到来,慢慢湮灭成枯灰。
薛衣人再也想不到,原来在自己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下人们是这样敷衍自己的兄弟的,这个荒凉的院子与自己的样式相仿,大小也差不多,只是庄里的下人都知晓薛笑人得了疯病,对并不尊重,是以放任地上堆满落叶,也不加理会。
清赡的老人眉头皱起,然后慢慢松开,眼中浮起说不出凄凉落寞之意,他的目光扫过落叶,看见窗台上堆积的灰尘。
寒风吹动屋檐的蜘蛛网,蜘蛛飞快的爬了上去。
薛衣人突然发现,自己对家人的关爱可能少的太多了,女儿刁蛮任性,儿子纨绔风流,连住在一块的弟弟也没能好好照顾。
就在这时,面前的屋子里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薛衣人推门而入,只看见一位四十多岁,头发花白,身着大红绣花衣衫,满脸胭脂的老人猛然回过头去,与他面面相觑。
薛衣人皱眉道:“笑人,你在做什么?”
薛笑人瞬间僵硬,然后竟拍着自己胸口,叫了起来:“坏大哥,突然跳出来,吓唬薛宝宝。”
薛衣人暗暗叹息,并不抱什么指望的问:“笑人,最近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薛笑人咬着手指,吃吃笑道:“我的兔子朋友,老鼠朋友,它们每天都在这里经过,大哥也要找它们玩么?”
薛衣人摇头,半晌道:“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情,你好好呆着,不要随便出门。”接着道,“我待会叫下人来打扫你的院子,不许把人赶走。”
薛笑人嘴巴一瘪,竟然坐到地上开哭,挥着四肢嚎叫:“大哥坏,我也是薛老爹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出门,我就是要出门。”
看着弟弟宛如五岁孩童的无赖模样,薛衣人不由重重跺脚,叹息转身而去,徒留薛笑人在里面哇哇大哭。
哭声一直持续了盏茶时分,直到自己完全离开了兄长的耳力范围,薛笑人才慢慢停下动作,他的脸固然涂满了可笑的脂粉,可那双眼睛,却分明是令人畏怖的死灰色。
似乎在兄长离开后,这里连空气开始也慢慢凝固,令人寒战的死气以他为中心向外散发,花花绿绿的衣着再不能令他显得可笑,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诡怖感。
薛笑人缓缓转身,露出身后的梳妆台,台上放着一个长长的木匣自,打开,里面竟是薛衣人失踪的宝剑!
剑身闪着寒光,清楚的印着薛笑人铁青的脸色,他的手指在慢慢攥紧,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大哥那里的藏剑失踪,他都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发现这些失踪的宝剑,从前天的八方,昨天的照胆,再到今日的无名之剑。
放剑之人给他留了话:“丑末寅初,城南清水巷。”这些字用奇异的药水涂在剑身上,旁边还简单勾勒着一副图画——十三柄长剑,围绕在一只手的周围。
可恶的药水,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薛笑人心中恐惧,留言的人知道,至少是怀疑,自己就是江湖中杀手组织的幕后主使者。他派人去过城南,却连一丝异常也没发现,似乎除非自己亲至,留字的人决计不肯现身。
薛笑人不想冒险,也不想自己的秘密被揭露,看大哥今日神情,多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就是那个盗剑之人——一想到真相可能被大哥知道,他就颤栗不已。
万籁俱寂。
天空万里无云,银白色的月光温柔的铺在地上,拖长了少女的身影,她珍珠般莹白的面孔上似乎也泛起了淡淡的光。
在清水巷最空旷的地方,何琬搬了个石凳,坐在那里出神,齐腰的襦裙曳到地上,下摆绣了蓝色的蝴蝶花,月光下,瞧上去纤细而美丽,就像精致的瓷器。
师姐曾经笑言,包括自己在内,师尊收有三个风格各异的徒弟,根据这种历史记录完全无法归纳出收徒标准。
何琬出神的想着,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来,显得温婉而美好,现在已经接近寅时了,再等半个时辰,人还没来她就把凳子搬回去休息。
城南的巷子,回转曲折,在何琬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一条黑色的人影就伏在十丈之外的屋檐下,已经冷酷无情的注视了她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