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说的什么,似乎都不再重要。只剩云昭,仅仅两个字,像滚烫的正山小种,灼痛了舌尖。陆时城早不防备她,或许,他从心底不曾想过真正防备昭昭。此刻,阳光照进来是别样的光影,他在光影中耽搁了一阵,陆晓还在聒噪,她激动起来:
“不信你去问她,或者问岑子墨!”
陆晓开始哭泣,她说起死去的姐姐,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种种种种,像她亲历。而陆时城不再愿意听,为那偶然,不曾后悔可也后悔,冷冷截断对方。
他能成就小镇走出的姑娘,也能毁掉她,陆晓依旧还是太年轻,不懂得命运的礼物可以轻易被收回的道理。
陆时城直到坐进车里,都没任何表情。司机开车,平稳得很,问他要到哪里去,他不答,时间是那样的长,他也需要这样长的时间来甄别陆晓的话。
是他的错,他知道自己有错。可为什么是云昭?
他在走出总部的时候,想到了无数个弄死岑子墨和付东阳的法子,杀气腾腾。可到头来,却告诉他是云昭。
他突然觉得被戏耍,一贯骄傲,谁坑害他,都有自信扳回局面可如果是云昭害他,他扳回局面又如何?
陆时城满脸空洞,眼睛里只剩两团漆黑瞳仁,深处凝火。
半途,周濂打电话命令他立刻回总部。
他没乱,依旧如常,回到总部把公关部的人找来,又跟警方联系。可互联网时代,蝗灾一样的舆论,所到之处,肃杀荒芜。至于中盛的股价,第二天便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从来低调罕上新闻的他,彻底进入大众视线。
中盛的公关反应速度奇快,在股价狂跌之际,亦有警方出面发博,双线澄清此事。
尤其中盛的公告措辞简洁凌厉,对造谣诽谤者,必追究到底。
尽管如此,中盛CEO遭A大女学生迷.奸却又引来新的一波舆情翻滚,正常人来看,怎么都不可信。
事情又不能倒回十七年前细说,周濂看着网上狂欢,强自控制情绪一直到回至家中,才冷冷等着儿子。
对于儿子栽在女人身上,周濂以为,简直奇耻大辱。
花开到极致,繁复如锦。回到母亲的别墅,陆时城习惯性地掏出帕子,春日过敏更甚,他看到周濂坐在沙发上,手一扬,资料纷沓丢过来,脸上是罕有的怒气,可口吻,却是慢条斯理地跟他算着账:
“你从小到大,都是心里有主意的人。当年,你爸爸突然撒手人寰,留我们孤儿寡母,也没见你出岔子。现在,你倒是很会给自己惹事。”
周濂气度雍容,眼下,中盛证券深陷泥淖,儿子又惹一身桃色新闻,满城风雨,颜面尽失。但她仍不改行程,换了身Armani简约套装,戴白珐琅盘PP,耳朵上缀了双硕大南洋白珍珠耳环,头发一丝不乱,气场全开地去参加了某活动开幕式,言笑晏晏,俨然无事。
“第一,人既然不在了你纵容个品性奇坏的小姑娘,养蛊吗?第二,A大的女学生,惹出多少事端?第三,我直接问你好了,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你去见陆晓,都问出什么了?”
陆时城去躺椅里闭目养神,有风,窗帘稍动,半面拉开,阳光洒在帘子边缘在他身影上交错,明一片,暗一片,交织出虚虚幻幻的沉默温柔。人一晚上没睡,眼睛充血,这时嘴角扯出个微微的弧度:“我绝对不会放过敢在我背后捅冷刀子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说这话时,心里竟是恨极,又空阔极了。密匝匝的睫毛,像弯曲触角。
在母亲面前,少有这么情绪浓烈的时刻,可语调竟也出奇地平稳。周濂看看他,点头,说:“我年纪大了,不想操那么多心,如果有需要,到时候可以把你舅舅请回来。”
言外之意,暗示他事情过后最好主动请辞中盛证券董事长一职。
陆时城没什么异议,说“好”。
当然,周濂亦给他最后的警告:“你跟那女孩子的纠葛,到此为止,不要再给我惦记着。她要是真做了什么事情,你脑子清醒就好。”
一双明目,精光四射,身家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也不得不摆在第一位的表态,陆时城太懂。
这个时候,那双眼才慢慢睁开,看到花园里的姹紫嫣红,只感寥落。
他联系过岑子墨,不出意外,岑子墨在否认的同时对他冷嘲热讽,字字剜心,他竟一句不能反驳。
“瞧,你真行,这么多年了,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姓云的女人,都算计你!我早警告过你别惯着那个小坏种,你不听,你活该!”
“云昭够狠,陆时城,被她插刀的感觉还好吗?你不是心肝宝贝肉地宠着吗?”
前妻尖利的措辞,余音不散,像老鼠一样咬得耳朵痛,又冷得针砭肌肤。
母子两人谈话收尾,徐之行忽然神神秘秘打来电话问他:
“今天你们总经理没去公司吧?”
他顿时明白什么:“人被带走了?”
投资银行部负责人李慧明是第一个被带走的高管,紧跟着,财务总监、执委会委员、金融业务部负责人……第一拨人被带走后,正是陆时城和总经理张子千联合开大会,会上发言,坦言公司正经历极大考验,望上下员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公司正开展各项自检自查,如今,张子千转眼被带走,名目是协助相关调查。
舆情太盛,总要有人出来买单。
陆时城心里有种壅塞的东西,挂上电话,马不停蹄去见徐家老爷子。
中盛证券要被立案调查,他接到风声了。
人生,总有那么晦暗无光的一刻,也总有那么一刻春风得意马蹄疾。
而眼下春意葱茏,不觉见尾。付东阳在想,这大约是自己人生最春天的一刻了。
有时候,机会来的带着谵妄的狂喜。彼时,他看到云昭落下的包,拎起,不小心滑落出的U盘让人神经跟着一跳。只是想:也许里面记录着她跟陆时城的一些什么东西,迅速拷贝的过程中,在瞥见视频命名时心速已经过快。
这是时运给他的机会,付东阳不能浪费。
视频只要发出去就好,他很快删除,并不担心传播的问题。
就算查到他又如何?传播他人隐私,付东阳什么都早考虑的清楚。更何况,未必能需要他来露脸。
他怂恿岑子墨去暗示陆时城,岑子墨却突然失联。付东阳思忖很深,岑达明的案子本该起那么一阵腥风血雨,上个头条,无奈最近逢着股灾,全国激情愤懑,火力全开都在中盛证券身上,岑达明的案子反倒不在风暴最劲之处。
这么突兀失联,只能是被上面带走调查去了。付东阳深知这个道理,也不强求,安心在霉气纵生的小出租屋里井井有条,却新购阿玛尼西装,每每出门,必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对待生活一丝不苟的人,总不会过的太差。
大概,就像陆时城。
好像陆时城竟是中心的那个点,发散着,又连接着他们每个人。
可至少对云昭来说,陆时城已经从生活中退场。
伤口再新鲜,但总会慢慢变色,云昭又给自己买了顶新帽子。只是,头发这个时候真是难看到死,她忍不住拿暗暗的手机屏幕看下自己。
猝不及防的,一股酸楚还是袭上鼻端,但这酸楚清淡,像羽毛般轻盈的一个吻,被她拂散。
她最近厨艺见长,但谈不上有多热爱。爷爷老了,她让爷爷当媳妇儿当太多年了,烧饭都是他的事。
那会儿,她刚读大学,跟爷爷回乡下。有近房就是这么开玩笑:“昭昭,你这颠倒了呦,竟让你爷爷在家里当媳妇儿做吃做喝,你干嘛呀?”
把她窘得不能行,好像自己是个好吃懒做的鬼。
云昭发现自己最近也有点儿老,爱回忆。她挽起袖子,给屋里爷爷剪来的花枝换水,稀里哗啦清洗玻璃瓶。
就是这个时候,张小灿来敲门。
她闪闪躲躲地来送本书,还是讨好的笑:“昭昭,我记得你以前说想看这个,我去图书馆,发现有了顺便借了给你送来。”
云昭知道她有修复两人关系的意思,大约,是觉得她跟陆时城就此陌路不相识。
可这跟以往的背叛是两回事,她不愿记仇,也不愿勉强复原。
云昭脸上是莹润的白,她气色好几分:“我买过了,多谢。”说着就想关门,张小灿有点发急,“昭昭,你看陆时城的视频了吗?我想说,你幸亏跟他断了,是对的!你千万别再跟他有来往,他这回肯定完蛋,不过也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张小灿忽被这四个字也刺到自己,她闭了嘴,讪讪的,“我先走了。”
云昭一个人在家里坐了好半天,窗户一直开着,从天气转暖开始。
她心里发沉发苦,不肯点所谓的视频看,疑心是那个,又想也许不是……总归是和不是,都跟她了无关系。
“他这回肯定完蛋”
怎么如此刺耳,他完蛋什么?云昭忽然惊醒空气中那股清新的甜没了,难道是外头花期已过?真的和人一样,来了又去,可明年花还会再开,人却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