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也是暑假作业太磨人。
但今年例外,没有作业一身轻,还有一点就是——鱼淼必须得出门了。
她从小就野, 野惯了, 别家姑娘都是乖乖巧巧小公主似的, 恨不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到了她这儿, 就是在小区里撒丫子四处野, 爬树打架的功夫精通了个十成十。
鱼昌戎和何若对女儿没抱什么大的期望,也不执着要把她养成人中龙凤,只要她健康快乐地活在正道上就行了。但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清闲的假期, 他们琢磨着是不是可以送小丫头去学个什么兴趣爱好的, 就是以后不当口饭吃,学门才艺技巧当丰富内涵、修身养性都是好的。
鱼淼忽然空虚下来,正愁没什么事儿做呢,爹妈一说,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不仅同意,还自己下了决定:“我想去学画画!”
这个念头在脑子打转不止一天了。
当初识破那个在自己肚子上画出伤痕的一班男生,她叹服之余, 也深深感受到这门艺术的深邃,后来靠着自己四通八达的人脉,打听到那个男生还真是从小就学画画的。
鱼淼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么好的手艺, 不去多拿点儿奖,搁这儿整这些雕虫小技,也不嫌浪费!
恨着恨着,她就来兴趣了。
正好现在来了机会,一家三口一拍即合,鱼淼跟着父母去报了班。
暑期的绘画班课程安排较紧凑,一周上三次课,分别是周一、周三和周五。这家画室规模不大,但口碑极佳,是何若从小区别家住户那儿打听来的。
课程不若那些规模大、有一套固定模式的画室那样,收的学生大多是十几岁到二十来岁的青少年,上课自由,什么时候画累了,想下课了,可以自行离开。
素描课的第一次课程,鱼淼兴奋难抑地起了大早,带上刚买的美术用具,兴冲冲地去了画室。
鱼淼是来得最早的,她紧张又期待地坐在画板面前,问画室既是老板也是唯一一位老师的江粲:“江老师,我现在要干什么?”
江粲一身休闲装,年轻俊秀,像四月的春风,笑起来尤其温柔。
他说:“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鱼淼抢答:“我知道!素描对不对!”
她可是做了功课的!
江粲从她装素描纸的袋子里掏出铅笔,一笑:“不,是削笔。”
鱼淼:“……”
鱼淼:“?”
-
一上午的课程过去,鱼淼进画室时是踌躇满志的,从画室出来时是蔫巴的,像打了霜的茄子。
经常要来,她的美术用具就干脆放在画室,只带了几张纸和铅笔,回家练习用。
刚下楼,鱼淼抬眸就瞄见楼梯口边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步子停下来。
谢梓洲是来接她的,少年清瘦的身形立在太阳底下,不知等了多久。
艳阳连天,他的气质一如既往的阴郁,一双眼却平静地盯着她的方向。
鱼淼心情不好,步履拖沓地晃到他面前,抖开早上一并带出门的遮阳伞。
“好晒,你怎么都不打把伞就出来啊。”
“忘了。”谢梓洲说。
伞面撑开,黑胶底笼罩下来一片阴影,谢梓洲接过伞,鱼淼立马钻进去。
伞柄不易察觉地渐渐倾斜,晒到她的一点点阳光也被阻挡在外。
谢梓洲问:“不高兴?”
“唉,”鱼淼叹了口气,“我爸妈中午在不在家啊?”
“不在。”
“哦,那你饿吗?我有点儿饿了,我们去吃点儿啥?”瓮声瓮气的。
谢梓洲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眼睛眯了眯,微哑的嗓音含着不明的情绪:“你哭了?”
鱼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睑,脚尖小幅度地踢开面前的小石子儿,没说话。
“怎么回事?”他又问,声音低了几度,深不见底的眸中翻滚起某种汹涌的黑色浪潮。
她脑袋垂着,没有看他,长发在脑后随便扎了扎,这会儿散得差不多了,掩在头发下的耳朵悄悄红了。
少年看不见,她的沉默只让他暴戾的情绪愈积愈厚。
他停下,把低头往前走的鱼淼也拉回来,看着这个平时飞扬跳脱的少女,嗓音低哑得带着一股寒气,仿佛从幽暗的深渊里传出来的:“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鱼淼抓了抓头发,挫败地出声:“哎呀我没哭,也没谁惹我!”手里的东西往后藏了藏,她不好意思地撇开眼,“我就是……有点儿受挫。”
谢梓洲看着她。
少女脸颊难得染上淡淡绯红,东西藏在身后,扭捏了一下,小声道:“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画画的天赋……”
谢梓洲身上的阴狠戾气渐渐散去,他略一默,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啊,”鱼淼抬起头,“今天上课老师教我画基础的几何,可我连颗球都画不好……丑死了,线条歪歪扭扭的,明暗关系处理得乱七八糟,还……”
“还什么?”
“还……”
鱼淼咬牙切齿,似是愤怒又似是悲伤:“你说这笔怎么就这么脆弱!画着画着就断了,削着削着就又断了!还不能摔,摔了直接给你来个内伤,这算什么嘛!比我还金贵!”
谢梓洲:“……”
谢梓洲被她突然的急转弯差点儿甩下车去。
鱼淼痛心疾首谴责:“它配吗!它们配吗!”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她今天画着画着,一不小心手滑了下,随着铅笔掉在地上的清脆声,江粲本来在一边画自己的画,转过头一看,吸了口凉气,半晌一脸敬佩地说:“小鱼儿,家里是真有钱啊。”
鱼淼:???
鱼淼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笔头摔断了,再削不就完了。
她不以为意,捡起笔拿起小刀蹲到一边削笔。
结果——
削出来一截,哎,自己掉出去了。
再削一截,嚯,又自己掉出去了。
鱼淼:“……”
咋回事儿啊?
江粲在她身边蹲下,拍拍她的肩,摇摇头,语气沉重:“没救了,孩子,这支笔的生命就到这儿了,咱再换一支,啊。切记以后拿笔拿稳了,家里有矿啊摔笔玩儿。”
鱼淼:“……”
操。
鱼淼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情绪饱满地转述给谢梓洲,完了捏着拳头呐喊:“它们!不配!我再也不会掉笔了!!!”
谢梓洲:“……”
谢梓洲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不自觉笑出声。
少年的笑声轻飘飘,喉间的震颤带出清澈的磁性,夹杂着一点儿天生的沙哑。
怪麻人的。
鱼淼拳头一松,扭头看他,愣了。
谢梓洲反应过来,敛了唇角,只剩笑意残留眼底没化开。
鱼淼眨眨眼,“你怎么不笑了?”
谢梓洲也是一愣。
少女装模作样地掐掐手指,惊叹道:“谢梓洲,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笑!”
他脸上的表情总是冷冷的,淡淡的,情绪没什么起伏。
鱼淼记得最多的,就是他抿唇和皱眉的表情。皱眉尤其多。
因为他不开心的时候最多。
他怎么开心啊。
他从小在那样的家里,怎么可能开心啊。
鱼淼便从来不计较他高不高兴,既然他都不开心了,那她就开心一点儿吧。
她开心一点儿,说不定快乐的情绪就能传染给他一点儿了。
谢梓洲垂眸看她,“你想我笑?”
“为什么不想?”鱼淼不可思议,好像他问了个白痴问题,“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
意料之外的答案,谢梓洲一怔。
伞下,少年的耳朵悄无声息地晕开浅浅的红。
伞叶阴影之下看不清晰。
鱼淼不依不挠:“谢梓洲,你再笑笑嘛。”
“……”
“再笑一下嘛!”
“……”
“是不是我刚刚说的事情还挺好笑的,要不,我再给你说一次?”
“……”
谢梓洲暗暗叹息。
——“小心她跑了”。
谢梓洲始终记得陈烺那天晚上说的那句话。
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荒唐至极。
闭了闭眼,谢梓洲说:“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去吃东西。”
急于摆脱这个话题,他下意识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肌肤相触,两人都是一顿。
鱼淼低头,谢梓洲也垂眸扫了一眼,手松开。
方才还跳跃的气氛一时轻微凝固。
“……走吧。”谢梓洲喉结滚了滚,低道。
鱼淼回神,唰地收回手,“哦。”
伞下的少年少女,肩隔一拳的距离。
伞不动声色朝向少女那边,替她完完全全遮挡掉头顶烈阳。
鱼淼听见刚刚蹦迪似的心跳慢慢归于平静。
瞥了眼平静的谢梓洲,她动作小心地摸了摸刚刚被他抓过的手腕。
真奇怪。
到底是天儿太热,还是她太久太久,没和谢梓洲拉过手的缘故。
他碰过的地方,烫得惊人。
-
下午鱼昌戎和何若回来,鱼淼哭唧唧地扑到何若怀里,把自己今天在画室画的丑不拉几的几何图掏出来给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