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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 完结+番外 (明月珰)


  偶尔写累了,季泠抬头望向窗外,总觉得前方的大树上有个黑影,略像人的剪影,心里想着那或许是楚寔安排的影卫,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季泠也不想想,若是影卫如此容易被一个普通人就发现了,那也就没资格做影卫了。
  楚寔蹙着眉,即使隔着窗纸,从季泠的剪影也能看出她又瘦了,倒不是她自己没照顾好自己,而是她只怕拖不过这个冬日了。
  周宜徇被楚寔催逼得都要跳河了,却依旧想不出任何法子来,她早已是病入膏肓,想到此,楚寔就恨毒了韩令。
  若非他妇人之仁听了季泠的话,季泠的身子早就好了。若非他给季泠寻的那虎狼之药,哪怕她就是每年只清醒一个月,可总让人有盼头。只要有时间,楚寔就不信翻天倒地找不出解救季泠的法子来。
  可就是这么个人,却走进了季泠的心。
  “娘子越发瘦了,这是想秀才了吧?他却是去哪里寻友了,难道就一点儿不挂记娘子?”小怜早晨烧水来伺候季泠洗脸时不由抱怨。
  约莫是相处久了,季泠的性子又太好,如今小怜那心总算从秀才身上偏到了季泠身上。
  季泠洗了脸道:“小怜,你把窗户打开吧。”
  小怜应声去开了窗,嘴里却道:“今日天阴得厉害,只怕很快就要下大暴雪了。”
  这话才说完呢,天空里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片,“娘子,真的下雪了。”小怜回过头去,却见季泠正往地上倒。
  小怜急急地上去将季泠扶了起来,“呀,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季泠只觉得自己膝盖以下仿佛都冻成了冰柱,而那寒意正从她的双膝往上冒,很快她的大腿想必也不能动了。
  人到大限的时候似乎都有丝预感,季泠冻得瑟瑟发抖,“小怜,你扶我上床去。”
  只是话还没说完,屋子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楚寔又是谁,他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径直走过来抱起了季泠,“阿泠,我带你去看周宜徇。”
  “呀,秀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怜惊喜地道。
  然这当口却又有谁有心思理会她的欢喜。
  楚寔回身对着小怜道:“你先出去。”
  小怜慑于楚寔的语气,匆匆地走了出去。一出门却见两个不认识的大男人正在堂内,刚问了句,“你们是谁”,就听来人道:“小怜姑娘,你先家去吧。”
  小怜回身就想往屋内冲,却被北原拦了下来。
  屋子里季泠将头靠在楚寔的肩头,由他抱着走进了密道。
  “表哥,别点灯行吗?”季泠轻声道。
  可她的声音对楚寔而言,甚至比不上她身子来得轻,她轻得就像一片霜花,仿佛见着光就会融化。
  楚寔“嗯”了一声,“别怕,阿泠。”
  密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楚寔走在里面却稳稳当当,丝毫不影响脚下的步伐。
  “表哥,我的日子是不是到了?”季泠问。
  “别瞎想。”尽管楚寔的声音竭力平静,可那一丝颤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季泠在楚寔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更舒服地放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幽声道:“表哥,我和韩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会让老太太蒙羞的。”
  楚寔的呼吸为之一凝,“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阿泠?”
  “在你说,今生唯有我一个妻子的时候。”季泠道。
  何其滑稽荒唐之事,最深情的承诺却激起了最不堪的回忆。
  “恨我吗?”楚寔几乎问不出声。
  季泠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手指已经不能动弹,就像被冰冻住了一般,“从没恨过。”
  “因为老太太的养育之恩么?”楚寔自嘲地道。
  “表哥待我一直很好。”季泠道。
  “那是为什么?”
  问问题的人问得宽泛,听问题的人却听得明白。
  “没办法喜欢那样的人。”季泠的声音里仿佛也带上了冰霜,随着她的呼吸冻结了楚寔的呼吸。
  她的心很小,虽然能理解楚寔的所作所为,易地而处之或者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就是没办法喜欢。
  黑暗里,楚寔再没说过话。
  在你肆意瞧不上人的时候,别人何曾又欣赏过你。当你视人如蝼蚁予取予求的时候,别人又岂肯低贱地奉上自己的心。
  这一生季泠都不过是在偿还老太太养育她的恩情而已。她的柔软,她的顺从,也从不是因为他。
  “表哥,我死后你把我烧成灰撒在老家的河里好不好?”
  死竟然也不愿意同穴,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条夺取她亲人性命的河流。
  “求你了,表哥。”季泠害怕楚寔不肯答应。
  滚烫的眼泪落在季泠的脸颊上,唤醒了她最后的一点儿热气。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皮,却无能为力,只能颤动一下睫毛。
  可她还有一些话想说。
  “表哥,你一直都记得所有事对吗?”季泠问。
  “嗯。”楚寔应了一声,以为季泠要质问他上一世为何那般对她。
  可季泠却将最后的力气汇成了一句话道:“成康太无辜了。表哥明明有时间准备,为何却一定要将定西侯卷进来?”就是因为他的决定,所以芊眠才会遭逢不幸。
  尽管楚寔可能活了天下人,然则却伤尽了他身边的人。
  终于走到了密道的出口,光线重新照射在季泠脸上的时候,她美得就像一朵被冰包裹的牡丹,永久的凝固在了最美的时刻。
  楚寔的双手已经没有知觉,就那么抱着季泠,静静地坐在榻上,周遭跪满了人,等待着谁能说出一声,皇后薨了。
  楚寔的视线落在季泠雪白的脸颊上,她的眼睛安详的闭着,可她问的最后一句话却还在他心底激荡。
  人,总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过去是经历是经验,也会是束缚。
  直到季泠问出这个问题,楚寔才想起来,是啊,他明明有时间可以做其他准备的。然而因着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要接手定西侯兵权的方针,之后所做的一切也是以此为前提。
  所以一开始他娶了季泠,所以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会离开她,所以一开始他就在为今后补偿她。
  然而,从一开始却是他魔障了。
  无怪乎,季泠说,没办法喜欢那样的人。
  即便是楚寔自己,也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自豪。所谓无奈,最后也证明不过是自己魔障,所以久久回不过神来来。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季泠的谥号是“孝贞”,从来得皇帝宠爱的皇后,都谥号孝,只这贞字是楚寔要求加上的。哪怕有当年连玉之祸,又有后来的韩令之殇,他还是坚持把“贞”字给了季泠。
  诚如她所说的,她没有让老太太蒙羞。
  终其一生,楚寔也没有亲生的子女出世,最终择了楚宿的次子过继,继承了大统。
  死亡是终点,也是起点。
  楚寔再次睁开眼时就见到了老太太欢喜的脸,他才刚出生,所有人都在庆贺他父亲的弄璋之喜。
  楚寔的心底也在庆幸,上一世再来一次时,他并无多少心喜,而这一生他却无比庆幸一切都能从头开始。
  这一世老太太回河南季家老宅上坟时,楚寔也跟着去了。当老太太抱了抱季厚生家的长女季大丫时,楚寔也伸出了手。
  老太太笑着将还在襁褓里的季大丫交给楚寔,“你可小心些,得这样抱她,一只手要托着她的后脑勺,小孩子太小,脖子还没力气呢。”
  楚寔小心翼翼地从老太太手中接过季大丫,像模像样地抱着她,小心地托着她的头,看着她雪白幼嫩的肌肤和长长的睫毛,虽然还完全看不出长大后季泠的影子,可却已经盈满了他的心。
  “她取名字了吗?”楚寔问。
  一直守在旁边的余芬忙地道:“还没呢。”这就是季泠的母亲。
  楚寔朝她扫了一眼,浓眉大眼,的确有几分姿色,再看季厚生也生得清秀标致,可都远远及不上季泠长大后的风姿,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生出那般夺天地造化的颜色的。
  “不如叫阿泠吧,季泠。”楚寔道。
  “哎,你这孩子。”老太太没奈何地嗔了楚寔一眼,哪有随随便便给人起名字的。虽然是个女孩儿,可看样子,季厚生夫妻俩还是很宝贝她的。万万没有请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起名的道理。
  然而老太太把楚寔疼到了心里去,自己孙子既然开了口,她总要周全的,因此也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这孩子眼睛生得美,起这名儿却也贴切。”
  季厚生也念过几年书,也读过这句,因此答道:“多谢老太太赐名。”
  如此季大丫在襁褓里便有了大名,季泠。
  楚寔没抱过孩子,不管是哪一世,他都没抱过,连他自己的孩子也没抱过,没工夫也不能溺爱。俗话说抱孙不抱子嘛。
  可这会儿抱着季泠,他却舍不得松手,小婴孩软绵绵的,肌肤比上等的丝绸摸起来还舒服饱满,让人忍不住东捏捏,西揉揉,恨不能把这雪白的面团揉到肚子里。
  老太太道:“大郎可是喜欢这妹妹?”老太太也是头一次见楚寔对一个婴儿如此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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