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你吧。”
阿汀伸手牵她,她摇头,拨浪鼓式疯狂摇头,抱着楼梯不肯松手。因为楼梯口这块窗户正对着月亮,光照充足,再往前黯淡太多了。
“走不了了我不行了,我想我妈了呜呜呜呜呜呜。”
张口就哭上了,看起来没办法走下去的样子。
“那……我们下楼?”
“呜呜呜呜呜不行。”班长哭着,并且不假思索地拒绝,“就算我是乡下来的临时班长,我必须起带头作用呜呜呜呜呜。”
走不敢走,留也不敢留,她满脸水光,巴不得把胳膊拆下来,命令它自己去窗户边摇一摇。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外头的欢呼鼓掌声接连响起,只剩她们四楼没出去了。阿汀挠挠脸颊,心想麻烦呀。
两人傻傻坐了很久,楼底传来王君的疑问:“阿汀!你们好没?怎么还没好,没整出事吧!”
“还没。”
阿汀有主意了。
她扶着班长走到窗户边,班长就抱着窗户不撒手了,朝着楼下哇哇大哭。
“阿汀,怎么回事啊?”
“你跟她说说话吧。”阿汀说:“我绕到前面去,你数一百下,要是我还没到,你就找人上来。”
再耗下去要天亮了。
她不怕黑不怕鬼,独自绕着这栋楼走十圈不成问题。只是抢火车的事,到底长了记性。走在楼里不怕妖魔鬼怪,独独提防恶徒躲在其间,想要伺机下手。
不过现在有这‘一百个数’的基本安全保证,阿汀心里有数了。搭着窗边走长廊,时不时应王君两句,跟对口号似的。
王君数到二十五,她走到第一个转角,无事发生。
好像多心了。
小心脏放下小半,正要穿过下个转角时,前头忽然响起隐隐约约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的。
阿汀默默往后退两步,问了一句:“谁啊?”
对面不回答,她准备跑的。
唇角轻轻抿着,身体微微绷起。就在准备逃离的关键时刻,那边回她两个字:“是我。”
陆珣啊。
阿汀不动了,大睁着眼睛,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形缓缓走出黑暗,周边仿佛缭绕着诡谲的黑气。就像夏日梦里的不肯松手的影子。
他走近,再走近,又穿上西装了。鼻梁上架着金色细边的眼镜,镜片反着光,完全遮挡住锋利的眼眸。
犹如野生野长的生物,骤然套上凡人的装束,压着骨头压着脾气,坐在金碧辉煌的西餐馆里切牛排。
更古怪了。
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一回比一回古怪?难道记忆里伤痕累累的少年,已被彻底抹干净,仅留下薄如蝉翼的壳了?
而那副躯壳慢慢逼近到身前了。
淡淡的烟的酒的味道扑面而来。陌生。但阿汀不太敢后退,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于是仰起头问:“你怎么在这啊?”
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糯。
他则是低下头来,轻而低的喃道:“你总是遇到这种事。”
什么?
阿汀有点迷糊:这是在嫌她太闯祸,总是陷在危险中,需要他辛苦来救场吗?
不由得小声辩解:“我能走出去的。”
她能走出去的,这回可以不麻烦他。
想说这个,但他不听。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只是眯着眼睛慢慢道:“总是这样,所以让人不放心啊。”
近似叹谓,又夹杂着别的复杂的情绪。
他伸出手,五根自然收缩的手指渐渐摊得平平。
是那只双要过糖的手,沉默而热烈,拥有滚烫的温度。仿佛跨越过千山万水摆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等她去牵。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以为我能写到的部分永远写不到!这是怎么肥事!
第41章 我们和好吧
时间退回正午十二点半,明晃晃日光落在楼梯平台上,窗外有鸟在叫。
落在后头的王君神来一句,“你不高兴啊?”
“没有。”
阿汀小声否认:“就是不喜欢她。”
“得了吧,你糊弄别人还成,能糊弄过我么?林代晶的确烦人,不过我没见你这样怼过谁,宋菇宋婷婷你都没这样当面的来。”
自诩宋家半个蹭饭女儿、宋家第七口人的王君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她,不依不饶地盘问:“干什么不高兴,军训累了?食堂饭不好吃?”
“没有不高兴。”
阿汀默默绕过她,继续踩台阶,说不清脑袋里乱糟糟的是什么。希望上楼倒头大睡一觉,烦心事会自动消失。
“女人啊,走出食堂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王君摇头感叹,旋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南培是不?你怕他还来缠着你?”
摇头。
竟然不是么?
“蚊帐?”王君突发奇想:“你不会搭蚊帐,又不想林代晶帮忙,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她脸上浮出‘我可真聪明,赶紧夸夸我’的表情。
越猜越离谱,未免她再作出石破天惊的猜测,阿汀终于轻轻的问:“你觉不觉得陆珣有点怪怪的?“
粗枝大叶的王君,不假思索:“没有哇,他现在日子过得多滋润。眼睛治好了,脸长得俊,我班女同学快迷死他了,偷偷商量着给他弄情书,就是怕他不收,转头没收情书,再罚她们跑操场。那就亏大了。”
“是吗?”阿汀喃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就想想那狗屁南培,冬子哥说得多威风,校长都拿他没法子,学校里管不住他。但陆小子压根不带怕的,一上来就把他破诗给撕了,说摔就摔说踩就踩。这不是比威风更威风,威风的没谁了么?”
“不过吧。”
说到这里,话锋突转:“我还是待见以前的陆小子,现在这幅样儿,算了算了。”
“为什么啊?”
阿汀转头看她。
“就觉着他跟咱们不一路人了。”
日暮村里的陆珣情绪分明,摆在脸上,蕴藏在肢体动作里,凶神恶煞绝不亲人。你远远看着就知道他是不服管教的野东西,再仔细琢磨琢磨,就算他不说人话,他的喜怒哀乐还是很明显的,只有瞎子傻子看不贴切。
如今大不一样。笑不是笑打不是打的,让人猜不透他脑瓜里打什么算盘。
王君式比喻出场了:“就像他哥开到村里来的小绿车一样,厉害,洋气,贵。往村里一放,大伙儿不用问就知道这不是咱们村里的东西,它是外来的,留不住。”
言简意赅化为四字成语:格格不入。
阿汀落下眼睫,察觉她们看待陆珣的角度不同。
她钻着‘这个人怎么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我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新的他’,这样拗口的死胡同。王君则是大摇大摆走在敞亮大道上,类似于‘无论你怎么变,反正咱们有缘继续做兄弟,没缘散开走天涯’的念头。
果不其然。
王君伸手过来揽她的肩,老成开解道:“你别瞎钻牛角尖,陆小子长得好好的,饿不着冷不了,已经不用你操老妈子的心了。总教官也就是半个月的事儿,半个月后天涯海角谁认得谁?”
“人长大了没有不变的,我那会儿成天没劲不爱念书,还不照样上大学来了?陆小子的话,你处得好就来往来往,处不好干脆算了。时间长了慢慢淡了忘了,早晚心里就不惦记了。”
缘分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吧。
生性潇洒的王姑娘,传授给阿汀一个洒脱非常的念头。而在这朦朦胧胧的夜里,寂静无声的废弃旧楼里,他的手一动不动的摆在她面前,只剩下两个选择。
牵上去,或者拒绝他,再也不牵。
后者更轻松。
不必考虑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他在千把日子里遭受过何样对待。陆家来头汹汹,拒绝他就不必费心思重新认识他,不必再次走进他复杂而混乱的世界里。
但……他是她想尽办法救回来的。
那个在山林树梢中来去自如的少年本该属于她,就算长大了长高了还是她的,永远只是她的陆珣才对啊。
阿汀不甘心,因而忽然问他:“明明答应很快回来的,为什么没有回来过呢?”
“在火车上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想过很多可能,知道不能要求你,全部按照我的想法来。但你到底在想什么?”
稍稍压制住心头澎湃的酸涩,她的声音变得飘渺遥远:“对你来说,已经过去的事情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呢?”
设想中的重逢不是这样的。
他应该还在笨拙的适应生活,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他们还能像过去一样的亲密无间。
然而时隔三年的事实证明,他比她设想中的聪明很多,好像已经高高在上,成为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需要我了。
因为这样而难过,变得患得患失,或许太过自私了。
但早在很早之前——落日余晖下坠,白日黑夜的交替刹那,他们手牵手屹立在山顶,许下长大的诺言。自那时起,她就想自私把他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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