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拉上弟兄们,意图冒雨逮陆珣。
“下雨天山路滑,哪里经得起折腾?”
“再说咱们也追不上啊。”
纷纷退却,只有个头最小的那个机灵,一把摁住小狗崽子大叫:“你们来瞅瞅,这是不是小狼狗崽子?要不抓回去养着,也算咱们没白来一趟。”
养?
就这玩意儿养个屁!
大龙爸挂上一抹恶意的笑,挥动钉耙打下去,“那小畜生不是和你们亲得很么?把他嚷出来救你啊!”
“汪汪汪呜!!”
狗崽真没见过大场面,前肢抱头缩起来,婴儿啼哭似的呜呜起来。
“傻狗一条!小畜生不出来,老子今天就拿你撒气,把你给开肠破肚了,好给他看看教训!”
“敢在我头上撒野?敢打我儿子?”
“送你下黄泉见阎王爷,有本事你给投胎做人,再来找我报仇!”
他把狗崽拴在树上,钉耙犹如镰刀般一下一下追着打,时不时伤到它的尾巴屁股,还扎进后腿。
“汪汪汪汪!”
“汪汪!”
狗边跑边叫,逐渐没劲儿了。
就在它放弃挣扎的时刻,陆珣自树上一跃而下,将大龙爸踩在脚底下。
“他出来了!”
大龙爸抹着脸叫道:“别再让他跑了!”
四个男人扛着稀奇古怪的武器逼近,陆珣只得把小狗崽子踢到一边去。
轰隆一声闷雷,战斗开始了。
大龙爸笨拙地翻滚起身,吆喝弟兄们包围突进。谁知黑猫打茂密草丛中跃出,利爪勾住一个男人的脖子,划开血痕触碰经脉。
男人‘啊’的一声惨叫,手一松,掌心的木棒落进陆珣手中。还没来得及摆脱猫,小腿突然挨了一下,两只膝盖磕在石头上,剧疼。
其他人在背后接近,陆珣反手打中一个肩胛骨,还剩下三个成年男人。
他们的体型更为壮实。
空气凝滞片刻,四人一猫在黑乎乎的一齐移动起来,刹那间风起云涌,刀光剑影在山林里闪烁。
棍棒划空发出呼呼的声音,拳头到肉发出沉闷的一声,有凄厉的惨叫,有高亢的猫叫。
小狗崽巴着叶子,瞧见最后只剩下陆珣和大龙爸两人,面对面站着,手上空空。
他先捏住他的肩膀,他凶狠得不要命,用坚硬的脑门撞他的眼窝,趁机侧身过了过去。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面上愈发的狠厉,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扑过去。
两道影子在泥土碎石上翻滚,拳脚野蛮又原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一时瞧不出高低。狗崽子歪了脑袋,傻傻看着角落里爬起来的男人,抓起木棍敲了陆珣的脑袋。
以少博多的节骨眼,稍有破绽便是死路一条。
他顿了一下,他输了。
他们振奋地围过来脚踢棒砸,陆珣娴熟地蜷缩起来,抱住脑袋沉默挨打。
狗崽子汪汪嚷嚷,猫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也撕扯着咽喉叫起来。
远处传来回应般的狗吠声,此起彼伏。
“吴哥,狼狗叫了!”
稍存理智的大汉拉住大龙爸,低头一看,陆珣已是遍体鳞伤,不知死活。
不由得慌了一下:“不会真死了吧?”
众人住手,独独大龙爸打红了眼,“死了好,最好给老子死得干净!”
“吴哥!!”
“山上狼狗一群群的,咱们动了它们的崽子,被它们撞上就完了!”
“赶紧跑!”
嗷呜嗷呜的动静越来越近,大龙爸用尽力气打了最后一下,钉耙尖齿留下深可见骨的伤。鲜血涓涓刺醒了他,他猛地丢下钉耙,大喊一声‘走’!
五人慌慌张张地下山,没人敢回头看一眼陆珣,生怕他化鬼赖上他们。
这一片果园又安静下来。
陆珣翻过面来,脸朝上大字形躺着。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黑暗犹如一条厚重湿闷的毯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雨继续下,冷冰冰淌在脸上。
体内的血好像也慢慢冷下来,几乎要彻底凝住。
猫凑过来,用鼻子碰他的鼻子,生着倒刺的舌头舔脸颊。还有那只傻狗,仿佛拥有罪魁祸首的觉悟,丧着尾巴舔他脚上的伤,不断呜咽。
人们常说死得其所。
死在这座山上算不算呢?
陆珣合上眼皮,完全不想再动弹了,静静等待着皮肉消解,渗进泥土溪流,与大山融为一体。
很突兀的想起小时候,被扔进河里的体验。
肮脏的水扑面而来,呛鼻又呛口,身体变得沉重,不断不断地下沉。也许在那时候,他本应该安静沉下去,在深深的河底溺毙。
不过现在也不晚。
这样半梦半醒的想着,恍惚间听到有人轻轻叫他:“陆珣。”
睁眼便发觉她在看他,柔顺的发丝垂落下来,搔得他痒痒的。
细致的眉眼好像很高兴地打个弯儿,两只眼睛圆圆的,鹿一样清澈,盛着碎光。
“你冷不冷呀?”
她好奇地问,纤长的睫毛沾着细小的水珠,滴在他的眼角。
“要不要来我家吃流黄蛋?”
“……”
“今天晚上又做了酸菜鱼,给你留了一大碗哦。”
“……“
很奇怪他为什么不说话,她歪一下小脑袋,困惑的问:“现在不喜欢酸菜鱼了么……”
喜欢。
两个字在咽喉中滚动,陆珣漫不经心地别开眼睛。
假的。
骗子。
人类是老谋深算的骗子,莫名其妙冲他笑的更是骗子中的骗子。
他已经偏开头,不知怎的又看见她。抱着膝盖缩在地上,雪白的皮肤变得脏兮兮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
陆珣有点不耐烦地皱眉,天边骤然闪过白光。
“我害怕。”
她蜷缩得更厉害,额角缓缓破开一个洞,血很安静地往下流。
“陆珣。”
“我还是害怕。”
薄薄的眼皮眨一下,眼泪也安静地掉。沿着眼角一滴又一滴的流下来,半张脸哭得湿漉漉的。眼角鼻头红透了。
又没人欺负你。
陆珣皱着眉头想,那瘸子早被他打跑了,尸身快发臭了,还有什么好怕?
电闪雷鸣划过,她大睁着眼睛看他,哭得更无声,更厉害了。
满目惊惶。
“我怕打雷。”
她温温吞吞地伸出手,又软绵绵地问:“你再牵我一下好不好?”
“再牵牵我吧?”
他迟疑了一下下。
真的就一下下而已。
她猛然消失在眼前,一根头发丝没留下。只剩下狼狗中的领头,反复舔他的脸,舌头黏黏腻腻。
陆珣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又躺了好一会儿,眼前来来去去还是她可怜巴巴的样子。
好胆小好爱哭的粘人怪。
麻烦死了。
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在无数双动物的眼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
先是坐起来,再摇晃着站起来,如同一幅干枯的骨架。
狼狗们蹲坐下来,静静望着他往山下走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被雨水冲淡。
猫也按耐住性子乖乖跟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遇见石头与陡峭的坡道,才细声咪咪两句。
踉踉跄跄,千疮百孔。
陆珣就是这样下的山,一步一步走到她家门前,再摔在地上,精疲力竭。
他是还恩情来的。
他本来很坚信自己仅仅来还恩情,直到看见阿汀小跑过来,脸上干干净净,眼里没有畏惧,没有迷茫,压根没有一点点哭过的痕迹。
只倒映着一个狼狈至极的他。
原来如此。
这时才恍然大悟,正在害怕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漫漫十七年的阴冷世界,贸然出现了一点微光,刺眼而滚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躲闪,说着我不要我不要,但原来还是很想要。
看着阿汀面上的无措与担忧,在这个时刻必须承认,她是一束闪耀到能够穿透身躯的光芒。
这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让人忘记呼吸的光、浑身颤抖。
他得把它困在手心里,也护在手心里。
“阿汀。”
他想说,也牵我一下吧阿汀。
但指尖触过衣角,终究没能紧紧抓住她。
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
陆珣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的当儿。
接连多日的风雨将天空洗得澄澈,一轮夕阳犹如蛋黄,缓缓的下降。
饭菜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手边埋着毛茸茸的猫。
阿汀像一只无害的小精怪,漂亮又安静,乖乖坐在另一边看书,手上还握着一把蒲扇,给他扇来温热的风。
这情景宁静如画,陆珣目不转睛看好久,直到被她发现。
“陆珣你醒啦!”
小糯米团子看过来,一对大眼睛笑得晶莹,仿佛璀璨的烟花在里头骤然绽放。
还在做梦吗?
陆珣拿手指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软的。
再戳一下,热乎的。
应该不是做梦。
阿汀稀里糊涂地被戳两下,又稀里糊涂看他收回手。她眨眨眼,还是笑盈盈的:“昨天晚上我爸爸把你背到医院的,医生早上说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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