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呢?如今京城的贵女谁人不传陆家大小姐气度非凡,气质出众。
她小小年纪竟能应对自如以两副面孔待人。
这便不简单。
李长姝出身名门,只可惜父亲获罪,连累族人遭灾,她落魄了无奈之下才会嫁给陆建章。
否则,凭她的家世和才学,陆建章连仰望她的资格都没有。
自她嫁入陆家,从前往来的姐妹便断了联系。
她们不屑同她这种家世的人为友。
待字闺阁时,她最好的密友,一位嫁进清平伯府做正妻;一位嫁给吏部侍郎为正妻。
都风风光光的。
谁也瞧不起她一个文选司郎中的四姨娘,这么多年往来无论府上开宴摆酒或是将出游玩乐,无人给她下一张帖子。
十几年了,她一直被紧紧压着。
可如今,陈柳霜被打发去了庄子,凭她的才识和本事,定能将家中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过个三五几月,她再给陆建章吹吹耳旁风,休妻抬她。
她儿今年学成归来,再取个功名,扬眉吐气指日可待。
唾手可得的好时光皆拜眼前这十六岁柔顺的少女所赐。
她乐得眉眼开花,见了陆晚晚十分欢喜,同她套近乎道:“晚晚,来找你父亲了?”
陆建章对她和和气气地,道:“你找我何事?”
“女儿有事想请求父亲。”陆晚晚收敛心神,强忍下看到信上内容腾起的邪火,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陆建章如今对她有求必定:“有什么你便说,你我父女不需这么客气。”
陆晚晚沉下心,声音冷锐:“女儿觉得父亲此时不该将夫人和二妹妹送走。”
“晚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长姝比陆建章反应还要强烈。
她立马反应过来,又描补了一句:“她可当着众人的面要淹死你。”
“对啊!”陆建章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怒气又腾腾冒了起来:“这一次你别为她求情了,说什么我也要给你讨一个公道,我决不轻饶她们。”
“父亲,女儿个人安危荣辱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家的声誉。”她顿了顿,又说:“陆家与宁家结亲,本就是高攀,如果父亲现在将二妹妹送去庄子上,将宁家置于何地?”
陆建章怒火攻心,不提也罢,一提这事他胸口就抽抽地疼:“你以为宁家还会要她吗?”
“听天由命。”陆晚晚道:“再者,淮阴侯爷重信守诺,既和父亲定下婚约,便不会轻率退婚;再者,宁家一日不提出退婚,她便还是侯府未婚妻,父亲总得给侯爷留点面子。其三,二妹妹和小侯爷这桩婚事也并非全无回旋的余地,父亲贸然送走二妹妹,岂非将宁家往远处推了去。”
陆建章醍醐灌顶。
他就这么将陆锦云送走,无异于当众打宁侯爷的脸。
要不是陆晚晚提醒他,差点就酿成大错。
今日在昌平郡主府,他只顾讨好镇国公夫人,捧着陆晚晚,却忘了宁侯爷。
要知道,这两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
幸亏有陆晚晚,他忙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叫人去拦住她们。”
“父亲莫慌,女儿方才来的路上就派了人去接夫人和二妹妹,想必这会儿也快到了。”陆晚晚低声道:“不过今日二妹妹出现在香兰苑,此行大大折损了宁家的颜面,不若父亲晚些备上厚礼,先带二妹妹去宁家赔礼道歉。”
陆建章见她处处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十分妥当,万分欣慰,不禁感慨道:“没想到,我养在身边的锦儿没有你半分懂事,要是你的几个妹妹都跟你一样温婉懂事,那该多好。”
陆晚晚听了这话,乌黑的眸子里烈焰灼灼,唇角含着笑,没再说话。
宁蕴的母亲信佛,每逢初一十五晚上定会在佛堂诵经礼佛,这是她雷打不动的规矩。
而宁侯爷,胸怀远大,一直致力于开疆扩土的宏图霸业中,根本不会理会这些春闺内帏的琐事。
陆建章今夜注定要扑个空。
他们回来之后,必定心中惴惴,惶惶不可终日。
陆晚晚银牙咬碎,恨恨地想——她终要她们尝尝挫骨扬灰的滋味。
以前,陈嬷嬷告诉她,她母亲诞下她之后,因为陆建章和陈柳霜的苟且之事,抑郁难捱,身子日渐空虚,最终含恨身亡。
既然如此,陆建章陈柳霜便顶多算个诱因,她将陈柳霜发落到庄子上去,让她余生贫苦困堪,倒也算为母亲报仇。
再设法夺回外祖家的产业,交还给舅母。
她心中所想,不过如此而已。
可就在刚才,她收到了舅母的来信。
谢嬷嬷去了允州,起初她还以为回京有望,牙口紧咬,一个字也不肯说;舅母和庄上的嬷嬷百般折磨,她不堪受刑,终于吐出了真相。
——岑思菀在诞下陆晚晚之后,陈柳霜买通厨房的婆子,每日在她的汤水里加了大量的红花。以至于岑思菀恶露不止,这才掏空了她的身子。
手段之阴狠可怕,无人能及。
陈柳霜害了自己的母亲,陆锦云上一世又害了自己。
若是这母女俩得以善终,那天理何日才能昭昭?
她忍不了,也绝不会忍。
陆晚晚手中既无剑,也无刀,可她哪怕是赤手空拳,拼个血肉模糊也要讨回公道。
陆晚晚才走到半路,月绣就迎了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方才陆晚晚的脸色可怕极了,吃人豹子似的,她实在担心她有个好歹。
此时此刻,陆晚晚已经平静了不少。
舅母告诉过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她摇摇头,问:“你怎么来了?”
月绣道:“表少爷在找你。”
李云舒?
她唇角微微一勾,他终于想明白了。
————
陆晚晚住的院后一处精致的小楼。
小楼外面就是勤南院宽大的院子,院子整洁干净,种满了翠竹绿松,在料峭春寒照样可以看到深绿浓翠。一条石子路蜿蜒出院,直通后院湖心亭。
李云舒外男不便入院,在湖心亭等她。
陆晚晚想了想,为防别人说三道四,带上了陆倩云。
她叫陆倩云拿了本书在亭外等她,自己则摸了一幅画入亭找李云舒。
他凭栏而立,目光幽静地看向湖面,未起一丝波澜。
陆晚晚行礼道:“表哥。”
李云舒掉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扫了她一眼:“你还知道些什么?”
“怎么?表哥有眉目了?”陆晚晚微笑回应,将那幅画放在桌上。
李云舒凝目沉思了一瞬,道:“当年害我父亲的那些人是京城来的,不过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他们和宁家有什么关系。你是否还知道什么?”
他暗中追查多年,线索寥寥。上次陆晚晚提醒他宁蕴之后,他回去问了母亲,她说当时那些歹人虽然蒙了面巾,但身上穿的衣服是京城时兴的衣料,鞋子也是京城这边穿得比较多的厚底云靴。
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细节都被抠了出来,很多证据都指向歹人来自京城。
陆晚晚颔首,微微垂眸:“抱歉,我只知道此事和宁蕴有关,他或许能知道其中内情,表兄若当真想尽快找到真相,不如和宁蕴结交,或能套出他的话,”
“宁蕴这人面冷心狠,表面云淡风轻,心思百转千回,若是我为了真相曲意奉承巴结,那我成了什么人?”李云舒很是不屑:“既然我知道他和家父之事有关,早晚有一日我会查明真相。”
陆晚晚轻抬皓腕,按了按鸦青发丝间的太阳穴,李云舒这人果然不负她所望,正直端方。
她很欣赏:“以表兄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出真凶,为表叔报仇雪恨。往后表哥若有用得上晚晚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李云舒道:“你为什么帮我?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晚晚抿唇一笑:“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说话不累。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确实有事想请表哥帮忙。”
“什么忙?”
陆晚晚细细吸气:“十六年前,我母亲去世后,舅舅前方甘州盘账,回京路上在近郊的与舟山遇袭,至今下落不明。我想请表哥帮忙寻找舅舅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时,舅母远在允州,怀有身孕。消息传到允州之后,她忧思过度,不幸落产。未出月子她便乘船入京,本想将外祖夫妇二人接回允州老家,由自己侍奉终老。
她登船不过两日,又遇水盗劫船,烧杀抢掠。她为保全性命,只好跳水自救。最终被一农户所救。这一连串的打击,她多少能猜到有人针对岑家,在那人没有冒出头的时候,她只能静静等待。
她无处可去,又回了允州,怕有人害她,装成乞丐婆流连街头。
一个多月后,陈嬷嬷带着陆晚晚回了允州。
陈嬷嬷是岑家家生子,对岑家的遭遇痛心疾首。她让舅母化妆成丫鬟,化名李如,上陆宅求生,再顺顺当当地将她带进允州陆宅。
至今也无人知晓,从小教养陆晚晚的李嬷嬷竟是她的舅母。
舅母教她琴棋书画,授她礼仪章法,还指点她如何笼络人心、如何同虎狼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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