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十一月的天已十分寒冷,往年这个季节已经开始下雪。白荣外面套了一年早已褪色的狐氅,进营帐后,他解下狐氅扔在他的榻上,走到火炉旁,探出手烤了烤。
陆晚晚忙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道:“白先生,您辛苦了,来,喝水。”
白荣抬眸,神色复杂地扫了她一眼。
陆晚晚被他看得心底惴惴不安,缩回手,乖巧地盘腿坐于地垫之上。
白荣端起茶盏,将杯中热水一饮而尽。滚烫的水顺着冰凉的将喉管淌进腹内,他感觉身上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他搓了搓手,往炉旁靠近了两分。
他似乎很怕冷。
过了一会儿,一个羯族士兵走了进来,他端来一壶酒,放在火炉上。说是穆善太后送来的。
白荣对穆善从来没有好脸色,他对穆善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根本不需要言语表达,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回他却没拒绝穆善的好意,拔开酒坛的塞子,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白先生,不若我让他们送两个小菜来,光喝酒,怕伤胃。”陆晚晚说道。
她想借机去找沈寂,问问他山谷里的情况。
“你若是不想害死他,不想客死异乡,就乖乖地坐在这里,哪里都别去。”白荣声音压得低低,似无意,又似自言自语。
陆晚晚却是一愣,她半支着身子,站起也不好,坐下也不是,半晌才僵着满脸的笑容扶着矮桌继续坐回地垫上。
“白先生。”她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他:“你……”
白荣忽的将酒坛放下,转头看向陆晚晚,他眼神很复杂,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到这里来。明日我会设法让你离开,到时候有多远你就走多远。”
他疾言厉色,眉宇间浮起严厉的情绪。
陆晚晚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只觉得他是个话不多的中年人,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严肃。
她心下一空,还是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这里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白荣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自带几分威仪。
顿了顿,他又说:“我看得出来,穆善迟早也会看出来。”
他的目光颇有深意,看得陆晚晚头皮一阵发麻。
“要我走也可以,不过白先生,你能否告诉我,山里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陆晚晚问他:“你又竟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白荣说道,他回身走道榻边,从枕下取出他的包袱,里头有一块很旧的头巾,他将头巾递给陆晚晚,说:“你若想救山里的人,便帮我将这个送出去。”
“这是什么?”陆晚晚将头巾抖开一看,背面上有很多墨点。
白荣看着那头巾,微微叹息了声:“是珞珈山的舆图。”
“舆图!”陆晚晚惊骇不已,有了舆图,知道山里的阴阳河流走向,大成便能判断出什么地方适合行军,什么地方适合安营扎寨。她将那头巾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除了墨点什么也没有,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这个看不出山川走向啊。”
白荣笑了下:“若是谁都能看出来,它又怎能顺利地到你手中。”
陆晚晚懂了,原来这幅图是用特殊的手法在墨点中隐藏了特有的信息,并非每个人都能看懂。
“那应该把它交给谁?”陆晚晚问。
白荣的神情瞬间迷茫了一下,喃喃自语:“交给谁?如今北地是何人镇守?”
陆晚晚答道:“忠勇侯府沈家。”
白荣顿了下,眉宇间浮起几丝怅惘,他远离中原十八载,故人远去,斯人不再,他亦不知该将舆图交给谁。
“白先生?”陆晚晚见他神色迷茫,又喊了他一声。
白荣回过神来,问她:“你可知朝中是否有位女将军,姓沈名茵茵?”
沈茵茵?
陆晚晚回忆了一下,朝中女将军不多,大成女子习武是少数,能当上将军的亦是少数,姓沈的更是少。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从未听说过这个沈茵茵。
她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
白荣神情越发迷茫了,不可思议般地喃喃道:“不可能啊,我分明听到那人喊她‘茵茵’。”
“只有那位沈将军能看得懂这地图吗?”陆晚晚问道。
白荣略点了下头,道:“当初是她教我用此法绘制地图,我不知除她之外是否还有人看得明白。”
陆晚晚支着头回想她知道的女将军。
姑姑谢允和算一位,忠勇侯夫人算一位,不过她姓姬,除此之外便只有母亲,她姓沈,却不叫茵茵。
迟疑了一瞬,她说:“白先生,我知道姓沈的女将军只有一位,不过,她不叫茵茵。”
“是谁?”白荣灰败的眼中总算涌出些许光彩。
陆晚晚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说:“我婆母,镇国公夫人沈在歌。”
白荣一时沉吟,抬眸问她:“敢问你夫家贵姓?”
陆晚晚道:“谢,外子姓谢。”
“是她,应该没错。”白荣眉宇间总算浮现出了些许喜色,他道:“你将地图交给你夫家的人,他们定能看懂。”
说罢,他又重重叹了一息:“没想到多年之后,竟能在此遇到谢家也,时也,命也,运也。”
他端起搁在桌案上的酒坛喝了一大口,朗声笑起来:“这下山谷里的那些人有救了。”
陆晚晚垂着眼睑,抿着唇角微微笑着。
白荣说:“明日一早我便让穆善送你走,出去后你便将地图带去给你夫家。”
陆晚晚声音柔软,她将头巾推回给白荣,笑着说:“既是要给我夫家,那便不着急,先生暂且保管着。不久之后,请你亲自交给我夫君。”
白荣眼底瞬间没了光彩,他说:“穆善不会让我离开的,至少这辈子我没办法活着走出羯族。”
陆晚晚笑笑,她问:“羯族太后不让你离开,难道你就不离开了吗?白先生,你放心,有我夫君在,他一定会救你我出去。”
夜风猛地吹进来,将毡帘都吹得飞起。
冷不丁被夜风一激,白荣打了个哆嗦。他望着眼前女子看上去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心底莫名触动。
他想回家啊,想了十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晚点还有一更。
第93章 对战
十一月底, 北方开始下雪。
鹅毛般的大雪自天际洒下,洋洋洒洒一大片。枯黄的草原覆满冻土,战士行军, 前方战士踏过将冻土踩得融化, 地上便变成了一片泥泞。后头的人再走过,一步三滑。
谢怀琛站在山丘之上, 眺望着远方的饮马川。那片白雪覆盖的平原残留着达阳部落仓皇逃去时留下的痕迹。
白雪皑皑, 天地间茫茫一片。
他矗立在山丘之上,仿佛成了一樽木雕泥塑的人像。
自他率兵驰援戎族,这两个月达阳部落连败数战。前段时间璋信可汗派了一支部队赶到孟甸地区和他前后夹击达阳的军队,然达阳狡猾,以一支先锋精锐之师破除合围之势,继而从突出重围。
他让戎族士兵留在孟甸收拾残局, 自己带兵追至饮马川外。
饮马川再往前走便是戎族、羯族和大成三国交界的地方。
眼看着马上就能追上去, 大军中却有不少人患上雪盲症, 行程因此而耽搁。
“大将军,我们捉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羯族人。”
一个亲兵踩着脚下的泥泞,向他疾奔而来。
“羯族人?”谢怀琛不由皱起了眉毛,道:“走,回去看看。”
他扯了扯脖子上的披风, 转身回营。
还未走进营帐内, 便听到小兵呵斥的声音:“给我放老实点,不许动,我们大将军马上就来。”
被捉那羯族人喉头呜咽, 咿咿呀呀说了些什么。
谢怀琛担心是这人是羯族派来打探信报的。
自从戎族部落内达阳和璋信可汗开战,羯族的态度就一直很微妙。他们既不支持达阳,也不支持璋信可汗,仿佛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
成平王的部落取道羯族,他放行,大成的部落取道羯族,他也放行。
不知羯族那穆善太后在搞什么鬼。
越是这种情形,他越是小心谨慎。
他踏进去,坐到案桌后,抬眸看向底下被捆得就跟粽子一样的人。她穿着脏兮兮的羯族衣服,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虎皮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楚她的脸。
那人一看到他就激动起来,又踢又动,一点也不安分。
谢怀琛道:“松开她。”
士兵闻言,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将捆在徐笑春身上的绳索一刀劈开。
徐笑春挣开绳索,扯出口内塞着的破布,将头上的虎皮帽一扔,气呼呼地喊了声:“哥!”
谢怀琛看着眼前的人,目光陡然凝住了。
他已经想了千万种这人的身份,却没想到竟然是……徐笑春。
“你怎么在这里?”
在他的意识里,徐笑春现在应该还在京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戎族他的军营中?
徐笑春这一路赶来有多辛苦,自不必说。她自幼被娇惯着长大,还没吃过这种风餐露宿的苦。她喉头一酸,就快哭了,但随即想到陆晚晚交代给她的话,吸了吸鼻子,说:“哥,嫂子让我告诉你,羯族和达阳的人勾结在一起,在饮马川设下埋伏,就等你上当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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