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走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夫君。”
谢怀琛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
陆晚晚每隔三日带纪南方入一次宫。珠镜殿的花草以往都是宋见青自己打理,她离开后,陆晚晚以为宋见青打理花草的名义入宫,不显山不露水,倒也不引人注意。
这日她又带纪南方入宫。
刚走到珠镜殿外,里面便出来一人。
骆永仪穿了身鹅黄的夏衫,衬托得雪容玉肌格外清丽。她怀中抱了只雪白的猫,慵懒地看着陆晚晚。
她立于檐阶之上,居高临下瞥向陆晚晚,问道:“你是陆晚晚?”
态度中没有半分倨傲,但就是令人十分不舒服。
她知道陆晚晚,六品文官之女,和宋见青交好,在她走后,替她打理珠镜殿满园花草。不过是宋见青的一个花奴罢了。
骆永仪名声在外,陆晚晚不欲与她纠缠,点了下头,以示招呼,径直往珠镜殿走去。
骆永仪倒也不气,眼如春水含波,朝她笑了下:“陆小姐是来为见青姐姐打理园内花草?”
陆晚晚眸子一低,轻柔地嗯了声。
“我自小便和见青姐姐在一处玩,长大了倒生疏了,我日日住在宫内,来照看花草倒也容易,陆小姐远道而来,多有辛苦,不若日后由我代劳?也免你往来奔波之苦。”
陆晚晚道:“小姐厚意,晚晚心领了,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敢假小姐贵手。”
她福了福身,以示谢意,便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骆永仪看着她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她暗中捏了把怀中白猫的后腿,白猫受惊,离弦的箭一般蹿出去。
它直奔陆晚晚二而去,锋利尖锐的爪子抓着陆晚晚的衣衫,蹭蹭蹭往上爬。
夏日衣衫薄,尖利的猫爪抓在她肌肤之上,一阵刺痛,陆晚晚下意识尖叫了声。
骆永仪忙冲过去抓猫,喊道:“阿奴,快放手。”
猫儿受了惊吓,在陆晚晚的肩头上蹿下跳,它因为恐惧而不断收紧爪子,陆晚晚吃痛,探出手去捉猫。在她捉住猫儿的刹那,它的利甲从她脸侧划过,顿时冒出一连串细密的血珠。
陆晚晚痛得将猫儿往地上一掼,它吓得连滚带爬,很快便消失不见。
骆永仪缓缓走过来,以帕掩面,似受到了惊喜般,秋波里充满恐惧:“陆小姐,你没事吧?畜生不通人情,你可千万别同它计较。”
桂嬷嬷忙扯了帕子摁在陆晚晚脸上受伤之处,将血珠压下。
陆晚晚淡淡道:“畜生不通人情,骆小姐还是不要放它出来得好,今日伤了我倒是小事,若是冲撞了皇上和后妃娘娘,就没这么轻便了。”
说罢,她转身走进珠镜殿中。
桂嬷嬷忙吩咐人去请来太医,太医看过,处理了伤口,道是无事。
陆晚晚将鬓边的发扯了两缕下来,正好挡住脸侧的猫抓伤,看起来便没有那般明显。
午膳后,皇上来找纪南方诊脉,陆晚晚立于一旁伺候听任差遣。
她有心想问问陆建章的事,这几日,朝中都没有他的风声传出来,多数人以为他离京回了允州。
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思虑良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有话对朕说?”皇上侧目看向陆晚晚。
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问道:“臣妇想问问陆建章现下如何了?”
提起陆建章,皇上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阴狠,恐怕此时的陆建章恨不得死个痛快。
“放心,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让我失望?陆晚晚可不敢对皇上失望,忙道:“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陛下,何时……何时处置他?”
皇上反问她:“你希望何时?”
陆晚晚咬了下唇:“陛下若是方便,可否下月在宣布他的死讯?”
“为何?你不想他早点死?”
陆晚晚的脸微微红了下,道:“月底,世子和臣妇将补办婚宴,他是臣妇名义上的父亲,若他死讯传出,臣妇势必要为他守孝,婚宴则要延期。这一延,也不知要到何时去。世子他忙碌许久,臣妇……不想他空欢喜一场。”
他扭头,目光落在陆晚晚水灵灵的面上,她脸颊因羞涩而泛红,眼眸里也染上喜悦的旖旎。
她将以陆建章之女的名义嫁与谢怀琛,她这一生都将和陆建章扯上关系。思及此处,他便痛心不已。
半晌,他缓缓问她:“你可愿与陆建章脱离关系?”
“脱离?”陆晚晚愣愣地看着皇帝,不知他究竟什么意思。
“没错。”他肯定地说道:“从此以后不是陆家人,不做陆家的女儿,不姓陆,和他划清界限,永远。”
她想到自己此生都将背负着陆建章的姓氏,便觉无比恶心,此时听他提出和陆建章划清界限,眉目间跃跃的喜色难掩。
“可是……”改名换姓,将她从前的一切痕迹全部抹去,哪有这么简单。
皇上忍着胸口铿锵有力的心跳,平复了下心绪,平静道:“只要你愿意,此事便交给我。”
顿了顿,他怕陆晚晚察觉出什么,又匆忙补了句:“毕竟,你如今是在为朕办事。”
陆晚晚又是惊讶又是感叹,自从陆建章吃罪,她的运气都好了起来,她忙跪下去,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臣妇多谢皇上。”
她磕头的时候,鬓边的两缕碎发起起伏伏,露出侧脸的抓痕,微皱了下眉,他朝姜河扫了眼,姜河顿时也注意到,略点了下头。
————
暗夜中忽然有大雨倾盆,自天际泼洒下来,明晃晃的闪电映照得囚室亮如白昼,每一声惊雷滚滚而至,陆建章便要浑身一颤。
他手脚都捆着,嘴里塞了破布,被扔在凌乱的稻草间。
囚室之中什么也没有,这些日子除了水,他什么也没有吃,腹内饥火燃烧,他终于知道岑老爷子离去时该是如何痛苦。
过往的鼠虫成群结队从他身边跑过,有些胆大的甚至爬到他脚边,啃他的脚趾头。
他的毒瘾犯了数次,口吐白沫,状似疯癫,挣扎得越凶,捆在他手腕脚踝处的绳子就越往血肉之躯里嵌。沾了鲜血的麻绳不断膨胀,就往肉里嵌得更厉害。
最痛苦的时候陆建章直用头撞墙,但守着他的人很有分寸,不会让他轻易撞死。
他在方寸之间,无人打理身下的秽物,腌臜的屎尿淹着他的下半身,身上散发出恶臭,两股间的肉也因未及时清理而开始溃烂,闷热的囚室使他不断淌汗,每一次汗水滴出来,沾到溃烂之处,都令他痛苦不堪。
这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三天。而最恐怖的是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不知还要过多久。
他口中呜咽,想要呼救,却因口中的破布而无法呼救。
他绝望至极。
就在他痛苦不堪,恨得立马撞墙的时候,两顶软轿分别抬着陆晚晚和姜河,朝这间囚室走来。
到了囚室外,姜河先下轿,走到檐下,陆晚晚便跟了上来。
“里面肮脏,陆小姐还请忍一忍。”姜河和顺地说道。
陆晚晚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公公。”
姜河吓得马上双手去扶她,这一礼受了,回头还指不定要挨多少板子:“使不得,老奴是个皇上当差,陆小姐万不可行此大礼。”
陆晚晚眉眼柔顺,笑盈盈地点了下头,乖巧又贞静,怪不得别人都说本事越大的人性子越温和。
贵为天下之主,皇上待人却从不冷酷欺压,反如春风和煦,令人心底柔软。
姜河命人将门打开,光线从门口照进去,陆建章下意识看向门口,光影明亮处陆晚晚袅袅走来。
他意识模糊,脑海中的记忆也开始错乱起来,竟将她看成岑思莞。
那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犹如神女般降世来拯救他的女子,令他匍匐仰望的女子,他终其一生也未曾得到的女子。
她是他的妻,她的心都给了别人。
他还记得洞房花烛夜,他在外应酬,喝了不少酒,满怀喜悦回到洞房,看到她独坐灯下时的场景。
红烛高烧,一室旖旎。
他欢喜地去揭新娘的盖头,时隔多年,他仍记得自己那时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他太紧张,手都在抖,碰触到盖头柔软轻盈的布料时他的心便飞出了胸口。
他仰望的神女成了他的妻。
但下一瞬,他揭开盖头看清新娘子的脸时,整个人都懵了,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就连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愿嫁给自己,就连婚礼都找了人代替。
此时想起这桩往事,他尤觉得羞辱,拼命朝门口爬去。
他浑身肮脏不堪,瘦得不成人形,手上又是秽物又是凝固的污血。他去够陆晚晚的裙角,但他连衣衫都未碰到便被侍卫一脚踢开。
侍卫蹲下身,将塞在他口中的破布解开,他的口水淌了出来,含糊不清地喊道:“思莞,你来救我了!”
陆晚晚扯出冷冷的笑意,时至今日,他还做着春秋大梦。
“陆建章,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母亲。”她的话中不带丝毫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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