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明眼神闪烁,露出克制的神情,低声道:“今儿要去一趟市政厅,过后还要去他那儿。快到点儿了。”
呼延晴看看表,脸色立刻回归正经。她站起身:“晚点儿也好!走吧!”
这时,在北京初降的夜色里,牧蓓蓓尚不清楚自己已经被金主“除名”,段正业也同样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深陷十面埋伏。
他正快马加鞭地赴一个私人局。胡雪松攒的。
还是在“醉京城”的内宾包,包厢里已落座三个小老头,他都认识,也因此相当意外。
到的时候,胡雪松正在跟那两位低声说:“……突然把挑子撩给一个外人,说‘大隐隐于市’。完了呢自个儿拿了一亿瑞郎放在银行里,过上了细水长流的日子,说是‘修行’……您说气不气人!”
段正业过去打拱:“海爷!黎老板!胡老板!您几位爷安!”
章瀚海和黎老板都很给面子,站起身乐呵呵招呼“段导”、“优秀的段导”,胡雪松笑归笑,嘴上却没放过:“你管我叫什么?才翻一篇儿,就不认啦?”
段正业笑:“得——爸!您吉祥!”现场气氛暧昧一静,段正业没多做停顿,四面看看,“梁秘书呢?”
胡雪松眼神像煮沸了的水,冒着热气,从沙发上起身过来:“来了,抽冷子说忘记个什么文件,回车里拿!”
他说着,非常自然帮段正业脱下外套,递给一边的服务员。这一举动让在场人都看在眼里,段正业倒没回过神来,着急问他最在意的问题:“这么说,没事?”
胡雪松挥挥手,感慨笑笑:“没事。他也是昨儿下午放的。虚惊一场!有人进去了,想拉人下水,就污蔑我!坏蛋!哼!幸亏警察叔叔效率高!”
段正业一头雾水,但看场合不适合长聊,点点头说:“没事儿就好。那您刚聊什么呢,大隐隐于市的?”
胡雪松表情丰富,往下指指,再四面指指:“‘醉京城’的大老板,‘醉九州’的董事长,撂挑子了。自家的帝国说不要就不要——你知道接班人是谁吗?”
段正业:“瞧您说的,我哪能知道?”
胡雪松眼睛聚光灯似的亮:“你的老熟人,呼延!”
段正业一怔。
胡雪松拿手背碰碰他的肩:“去洗手!大伙儿都等着你倒茶呢!你一晚辈,懂不懂规矩!”
段正业赶紧应声,穿过里间餐厅,去后头的盥洗室了。他刚一走,外间几个老爷子表情霎时生动。
章瀚海:“叫您‘爸’?您跟他说啦?”
黎老板则望着段正业消失的方向,说:“我怎么看,都觉着跟您不像啊!”
胡雪松回章瀚海:“没呢还,”又转头去回黎老板,“那是您没见着我年轻的时候!”
说话间,有人敲门。梁秘书拿了只牛皮纸袋进来,弯下腰递给他:“前一阵儿被人各种找事儿,耽误了;今儿刚拿到。要打开给您过目吗?”
纸袋封面写着“DNA检测报告”,众人一看就明白了。
黎老板指指自己的脸,笑说:“毛儿还是我拔的!”
人人脸上都在笑,就像笑脸能给鉴定结果加持似的。约他们来,说“如果是喜结,就做见证人”的胡雪松,却在手指碰到纸袋的刹那,顿住。他眼神定向梁秘书:“你看过?”
梁秘书:“不敢!”
胡雪松伸个指头往里间指:“那你去堵他!带远点儿!”
梁秘书一溜小跑去了,听到他几乎就是在里间撞见了段正业,外间的三人松了口气。然而,胡雪松盯着手里的纸袋,还是半晌没动。
这似乎比他在生意场上做决策要困难得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胡雪松长吸一口气,拿过茶几上的陶瓷果皮缸,抬眼对注视着他的老哥俩笑说:“还是不看了!他那声儿‘爸’,是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叫的!”
黎老板震惊:“您是指,前几天您从局子里出来那会儿?”
胡雪松抿嘴笑着点点头。
章瀚海了解段正业,但也禁不住眼睛一亮,接下来眼圈儿跟着一红,勉强说:“好!现在这个社会,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胡雪松:“所以啊,有没有血缘已经不重要了!但这个见证人,二位还是要帮忙做,今晚我就让律师把遗嘱改好!哈哈!我先把这个给处理喽!”
说话间,他拿打火机把纸袋点燃,看着它和里面的亲子鉴定结果被火焰吞噬,落进果皮缸,化为灰烬。
第101章 新重点
耳边“开机!开始!”的指令朦胧退远,“啪”地一声,眼前白板移开,戴巧珊目光凝亮。
她正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律师。姓田,装扮干练,眼神和嘴角的皱纹里,有岁月和职场刻下的坚毅和温柔。
噢,当然她真实身份是一名演员。跟戴巧珊演眼下这场对手戏。
她用一种平静却难掩不置信的语气,说:“向薇女士,我再向你确认一次:请问,你是否确定……”
戴巧珊微微一怔。她的记忆闪回到昨天。
昨天的午休时间,在她的化妆车里,对面坐的是宋星文。
当时,他先让她在网上做了几百道测试题,再在看过她提交的结果后,才说:“上次陪你完成催眠后,这十多天来,根本都约不上你了。最近怎么样?”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他笑笑,接着说:“我后来看了你第二天召开的记者会。问答环节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公司的要求?”
戴巧珊明白他事实上问的是什么,脸一烫,有点羞愧:“段导让我自己拿主意,我就设定了一个‘优秀的戴巧珊’。”
宋星文:“你本人就很优秀啦!”
戴巧珊摇摇头:“我还不够。那个‘优秀的戴巧珊’,成长在一个健康的家庭,从来只有小挫折、没有大障碍。不管她有哪些技能,哪些特点,重要的是,她阳光,勇敢,经历中没有阴霾。”
宋星文深深地看着她:“一个人身上有过阴霾,就那么不好吗?那个‘优秀的戴巧珊’周围,也有很多似真似假的闲话,在有些人眼里,它们都属于她啊!”
戴巧珊坚定道:“不是不好,是大家并不想知道。那个‘戴巧珊’,很大程度上是人们对自己的期望。我私人的经历,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干扰他们呢?”
宋星文仔细辨认着她的眼色:“所以,你认为,真实的你,不值得被人喜欢?”
戴巧珊微笑起来:“宋大夫,我明白您担心什么。只要我在意的人喜欢真实的我,就够了。至于那个‘优秀的戴巧珊’,她周围好和不好的东西,都完全属于她。我会在工作的时候,‘入戏’成她,然后替她以及她的粉丝们,去维护那个形象;但‘出戏’后,我还是我。”
宋星文合上笔记本,笑说:“看来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当然,如果今后你有什么别的事感到不舒服,也可以找我……”
注意力回到眼前,“田律师”正在说出第一句词的后半句:“……请问,你是否确定,要撤销我们对阳阳常年家庭暴力行为的起诉?”
戴巧珊回想着她在宋星文的尽责保护下,对自己过去的回溯和修补,百感交集微微笑笑,点头:“确定。”
田律师皱眉,眼里浮现出显而易见的不理解:“为什么?”
戴巧珊看着她,轻,但每个字都笃定而清晰:“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和他,为了寻找各自熟悉的感情模式,共同造成的困境。我们都犯了错,偷了懒,也因此,都吃了苦头。”
说到这里,喉头的一股气一顶,戴巧珊眼眶红了。她顿了顿,继续坚定道:“他也是受害者。我想原谅他。还想和他汲取这次的教训,一块儿寻求更好的办法,共渡难关。田律师,我相信我们会有重回阳光下的那一天。”
章瀚海:“好!收工!戴巧珊的戏份,提前全部杀青!”
现场工作人员都特配合,应景欢呼。戴巧珊从“律师”对面的座椅上起身,望着周围的笑脸,她跟着笑;四面冲她伸来的手,她也下意识地跟他们或热情相握,或高兴击掌,但脑子还是有好一阵没转过弯来。
她说:“导演,您这是什么结局?今儿上午不是已经跟江哥合拍了一个,是他被关起来,我探视的时候跟他说,希望他好好改造、后会无期吗?完了他后悔地望着我的背影离开,拿手抹了一把眼睛?这个‘撤诉、我原谅’是个什么鬼……神?”
章瀚海就着手里的剧本卷筒往她头上一敲:“我乐意!我的私心,就是他俩能好好走下去,不成?”
戴巧珊傻傻抬手摸被敲得刺痒的地方:“哦……成!那,这个能过审吗?”
章瀚海折回纸筒擦擦自己根根银针直树的头顶,发愁说:“不好说。能过哪个是哪个吧!”
戴巧珊:“如果俩都过了,您会选哪条?”
章瀚海一副回过神来的模样,看着她乐了。他上前揽住她的肩,用了点力气把她往导演休息室带。路上就着她的肩膀晃了晃,笑道:“问题一个接一个,还没演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