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冰凉，仿佛砸入了仇润芳的内心。
她不再让肖扬说话了，自己也变得罕见的沉默。
直到张怀思医生过来，告诉肖扬病人不便过久的接触人，而且他们休息够了，也该出发了。肖扬点点头，又看了仇润芳一眼，便转头离去了，至始至终他还是没有和仇润芳说一句话。
又行进了一天半的路程，军区的吉普车到了。
有了车子代步，他们的行进速度便快了。
车子直接开进了东南军区第三卫生院。
抵达的这天，东南军区的副司令亲自过来迎接。招呼着底下的人，将处于昏迷中的仇润芳直接送进了已经备好的病房。
接下来就是和仇润芳的家人商量手术的事宜了，而这时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已经不能再拖了。
仇卫国和蔡丽娟是下午五点的时候到的，此时仇润芳服下药后，正处在深度睡眠中。
仇卫国两天前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蔡丽娟，还有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兄长们。
一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重伤，还生命垂危时，蔡丽娟直接就犯了心绞痛。
这个毛病，是她四儿子去世后，肖飞出事，仇润芳又遭逢变故和打击时患上的。情绪激动时，发作得就更加频繁和严重。
那个生命垂危，在屡次听闻噩耗的蔡丽娟耳里，等同于宣布死亡。
蔡丽娟揪着胸口，差点直接厥了过去。在丈夫和儿子们又是拍背又是喂水、休息了好半天的情况下，才慢慢缓了过来。
仇卫国不敢告诉蔡丽娟，怕的就是这个。
自从仇润芳参军入伍，蔡丽娟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思念她的女儿，在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她们母女俩最亲了。仇润芳就是她的小棉袄，喜欢闯祸，但十分的贴心。她一不在身边，蔡丽娟就担心牵挂上了。
她总认为，仇润芳一个女娃娃，为什么非要往军营里钻。她几位哥哥和阿爹都在里面，已经够让她担心了，为什么她不能好好留在家里？
仇润芳在白龙连的那一年，蔡丽娟写过许多封家书。每一封都想让仇润芳回来，但最后都删掉重写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一旦做了，那绝不会半途而废。她要真这样做了，那她阿爹恐怕得把她撵出门去。
本以为仇润芳新兵期间，顶多就是训练苦一点，再执行一些力所能及的任务，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想到白龙连，那可是特殊作战部队，始终在危险的第一线，心还是放不下……
再然后，就是这个噩耗。
缓过来的蔡丽娟，推开了仇卫国。狠狠吼了他，说他不该答应让润芳去当兵，要是女儿不在了，她也不想活了。
一次又一次的创伤，积累到现在彻底爆发了。
她再也受不了，失去女儿的痛苦了。
而这一辈子都无私的支持仇卫国、体谅着他的妻子，因为女儿的事让夫妻关系头一次降至了冰点。
这一切，仇润芳还不知道。
第四百零六章 不要怪我，不要怪阿爹
仇卫国和蔡丽娟急匆匆地赶到了第三卫生院，几位兄长们也想过来看望小妹，但部队还需要他们。小妹因公受伤，在这种时候他们更得尽忠职守。也只能把这一切交给阿爹和阿娘，期望小妹能度过这一个难关了。
仇卫国在向老友了解仇润芳的伤情，而蔡丽娟在听了几句后是越听越心惊。尤其在听说得尽快做手术，而且连怀思都说他最多只有两成的把握时，更是吓得面色惨白。
仇卫国搂住妻子，但被蔡丽娟打开了。
在得到医生的允许后，她也穿上了隔离服进入了病房。
床上，仇润芳一动不动，静静地沉睡着。
蔡丽娟就像肖扬一样，被眼前这个被伤病折磨得完全变了样的仇润芳给吓坏了。捂住嘴，直接哭了出来。
随后而来的仇卫国，本想安抚妻子，但当眼神扫到床上的女儿，高大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
这就是他那个精怪活泼、皮实得怎么打都打不怕的女儿？
蔡丽娟回身，一股脑地把仇卫国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直接扑到床边，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大哭起来。
她的小芳儿，她的宝贝女儿，怎么变成了这样，让阿娘怎么办啊~
谁能来救救她的女儿，把她曾经的那个女儿还给她……
蔡丽娟哭了许久，她原本以为这辈子泪水都流干了，但现在才知道没有伤悲、只有更伤悲。
为什么这么多残忍的事情都落在他们的头上？
她的小芳儿，该有多苦啊。
如果可以，她真愿意代她去承受这些。
睡梦中的仇润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醒来。
本来在哭着的仇润芳，察觉到女儿快醒了，连忙擦干眼泪，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来。哪怕女儿这会儿看不见，这个笑容她还是挤得很大很大。
“唔~~谁趴在那里~~”
“傻……傻芳儿，连阿娘都不认得了。”蔡丽娟一开口，那浓浓的哭腔真是遮都遮不住。
仇润芳心中一个抽痛，她最不敢面对的情况还是来了。
“阿娘，抱抱——”仇润芳果断地伸出双臂，向阿娘撒娇。
也只有在蔡丽娟面前，她敢一辈子做个小孩子。她也会包容着她的任何小任性和小脾气，闯了祸也会为她兜着，用兄长们的话说阿娘的心都偏到八百里外去了。
“你怀思叔叔嘱咐了，不能太近乎，怕感染。”
“不嘛，阿娘，抱抱我，就抱一下——”
“好~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蔡丽娟破涕为笑，这一声好，应得是别样的甜。
也只有仇润芳，才知道如何安慰蔡丽娟的心。
毕竟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都是她陪伴着蔡丽娟走过来的。知道她心里深深的不安，还有渴望子女亲近的心。
只是，仇润芳没有想到，她此刻瘦骨嶙峋、抱着都冰冷硌人的身体，给了蔡丽娟更加沉重的一击。
她的小芳儿，本来多活泼、多有劲啊。暖烘烘的小身体，蹭到她怀里的时候，就跟个欢腾的小狗似的。这个没一点力气，行动都缓慢不便、抱在怀里跟抱一团空气似的，没有一点真实感。
蔡丽娟忙忍住泪，抚摸着女儿的脑袋，狠狠抱了一下，才将女儿重新放回床上。
“阿娘，阿爹呢？”仇润芳问。
虽然她平时总是说老头儿古板，对她又太严厉，但这么久不见，她其实挺想他的。切实地体会过，也更加理解老头儿的苦心还有他背负的东西。
“别管他，反正他也不关心我们。”蔡丽娟气道。
“阿娘？”仇润芳惊吓。
虽然阿娘平时也会埋怨一下，但还很少说这么重的话。
她其实心里是明白的，阿爹也在乎他们，二哥四哥还有肖飞哥哥出事，阿爹的难过不比他们少。
他的肩上，真的承受了很多。只是，他还有他的职责，他是支撑着无数人的脊梁。不管内心有多痛，他都不能被打倒。
“芳儿，你别怕，不管任何时候，阿娘都会陪着你、会永远守护我的小芳儿的。不管怎样，阿娘都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离开我们的。”
蔡丽娟像是说给仇润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语气里有某种执拗。
仇润芳是越听越担心，怎么她觉得阿娘和阿爹这一次跟往日的吵架不同，该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
“阿娘，你别怪阿爹，这不怪他，是我自己央求他要进入军营的。而且也是我自己，坚持要执行这次任务的。你别生阿爹的气，好不好，好不好~”
仇润芳拽着蔡丽娟的袖子，摇啊摇。
但摇了没几下，力气就跟不上，一阵晕眩，人又倒了下去。
蔡丽娟连忙扶住她，“你别担心我和你阿爹的事了，阿娘心里有数，啊？”
“……我不后悔，阿娘……哪怕你会不高兴，我还是要说，我很庆幸自己成了一名军人，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我也知道阿娘很担心我，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了下来……阿娘不要怪我……也不要怪阿爹……”
仇润芳心里清楚，蔡丽娟这次这么大的气，其实不只是冲仇卫国一个人的。一部分是对着她的，因为她一向听话的宝贝女儿，直接瞒着她就去参军了。知道任务有危险，还是决定去了。
如果仇润芳现在好好的，蔡丽娟说不定都会打一通她的屁股，说让她不听话。说不定气上来，直接一段时间不理她。
可现在仇润芳这个样子，蔡丽娟除了心疼就是心疼，哪里还生她的气？把这股气全部都转移到了仇卫国的身上，所以这一次完全是不由分说地将仇卫国给挡在了门外。
仇润芳直到昏睡过去之前，都在拉着蔡丽娟的手，让她不要怪她，不要怪阿爹。
面对这样的女儿，蔡丽娟不得不心软。
拉开病房的门，蔡丽娟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长椅上，仇卫国抱着头，一语不发。
望着他佝着的背脊，蔡丽娟忽然想：这个无论何时都直挺着背、大步向前走的男人，是什么东西压弯了他的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