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琰珠十指继续掠动,轻盈地敲出了轻快的第二乐章。
如果说第一乐章是孤独一人时顾影自怜的忧郁,那么第二乐章就是被人撞见后,强颜欢笑的不自然的轻快。
岑琰珠已经忘我,她的十指自动弹奏着乐曲,飘忽的目光却望向远方,露出了一线笑意。
那虚弱无力的笑就像暴风雨前的泡沫,转瞬即逝。
暴雨来了,月光隐于乌云背后。
琴声突然剧烈,毫无征兆地震撼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听众。
一次比一次急促的琴声越攀越高,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文辞雪不知何时已经僵硬了全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钢琴前的黑发少女,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听见岑琰珠弹琴的时候。
震撼,惊艳,无法移开目光。
在各异的目光中,岑琰珠全神贯注于十指下的世界,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敲击着琴键。
她的琴声在命运里挣扎,在悲怆中怒吼,她坚定的意志和永不服输的高傲在逐渐攀升的琴声里越来越响!
文辞雪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窃窃私语声早已自发停止,就连岑琰珠最大的竞争对手赵珺琦,也站在人群中,眨也不眨地看着聚光灯下忘我弹奏的岑琰珠。
赵珺琦隐在袖口的十指紧握成拳,因为不这样,她就会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此刻正在弹琴的岑琰珠是多么耀眼!
经历家中巨变后的岑琰珠,就像涅槃重生的凤凰一样,再度发出令人瞩目的华光。
这才是她发自内心认同的对手,只有岑琰珠,才配做她的对手!
岑琰珠忘记了周遭世界,眼前闪过过往的一幕幕画面。
在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展现出了过人的音乐天赋。
她的世界里,比起眼睛捕捉到的色彩,更鲜明的是声音。
打卡机是个B3,电梯是个Bb3,冰激凌机是个C3,对她而言,每个事物都有专属的声音。
曾几何时,钢琴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是,世界太美丽了,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沉溺在美丽的世界中。
好看的衣服买不完,有趣的人见不完,她要忙着打扮自己,忙着奔波日韩香港保养和购物,她扔掉了‘钢琴天才’的标签,捡起了‘豪门名媛’的珍珠项链。
她以为自己拥有的很多,所以毫无顾忌地扔掉了钢琴。
多么愚蠢。
她真正拥有的,从始至终只有钢琴啊。
父亲、母亲、舅舅、老师、兄长、妹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闪过她的面前,眼泪模糊了岑琰珠的视线。
她的手指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急促地敲击在琴键上。
她不会被任何人裹挟,她永远都要做自己!
她要冲破这层乌云,冲破这片暴雨!
她要捡起她曾经不屑一顾的,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第三乐章最后几个音符重重落在琴键上,悲怆激愤的音乐戛然而止。
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眼泪滴落琴键的岑琰珠。
“啧。”
一张纸巾粗暴地沾走她的眼泪。
赵珺琦把用过的纸巾扔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钢琴教室。
她还没有弹,但是无所谓了,能胜过刚刚那一曲《月光》的人,不在这个教室里。
她心怀喜悦,认输。
第171章
转眼就到了1月的第二周。
这一周各界风平浪静,没有大事发生——除了青少年钢琴界。
岑家的大小姐在父母离婚后没有一蹶不振, 反而绝地奋起, 在莫斯科举办的阿布拉莫维奇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中斩获金奖, 成为该奖项最年轻的金牌得主。
在莫斯科时间晚九点,岑琰珠从庆功宴回到酒店房间,从手提包里摸出震动的手机。
是岳尊。
她离开岑家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一个电话来, 她都没有接。
现在,她觉得终于有了接起电话的勇气。
“我不恨你了。”她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这么多年的执着啊,她终于不爱也不恨了。
从前她是岑家大小姐,岳尊为了联姻不得不笼络她, 现在她是个什么呢?
她离开岑家, 失去价值后,反而是他联系得最勤的时候。
他的确不爱她,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她在他心中是妹妹,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但也会发自内心地关心、担忧她。
这一晚,她和岳尊聊了很久, 聊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久。
他们终于和解,她也对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岑琰珠挂断电话后, 拨给了那个造成今天这一切的兄长。
“……”
电话接通后, 他那边许久无声。
“怎么, 一周不见你就哑巴了?”岑琰珠故作轻松地骂道。
“琰珠。”岑溪轻声说。
“我妈破坏了你的家庭,你也破坏了我的家庭,就这样两清吧,OK?”她飞快地说:“你说不OK也没用啊,我以后是要去世界各地开音乐会的大钢琴家,没时间陪你理上一辈的乱麻……”
侯婉做了什么事,她知道的不全,但光就一个山豆根汤,就足以让她世界粉碎。
侯婉竟然敢杀人,这是岑琰珠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
她知道侯婉厌恶岑溪,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能下手杀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她顿了顿,虽然还在笑,语气里却有一丝祈求:“我代她向你道歉,对不起……就这样两清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岑溪沉默许久,岑琰珠都快以为他的沉默就是拒绝了,他终于开口。
“我和你母亲早就两清了,但是和你没有。”岑溪缓缓说:“侯婉虽然不再是岑夫人,但你一直都会是岑家的大小姐。”
岑琰珠听得愣住。
“琰珠,这个家有你的一份,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我才不稀罕。”岑琰珠笑了出来,拿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
岑琰珠得到岑溪承诺,心口的重石终于放下了。
“就这样说好啦,我们两清了。”
“嗯,好。”他温柔应答。
岑琰珠有些后悔,有些失落,如果她从以前就把他当做真正的哥哥一样对待,今天的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她是否也能收获一个像对岑念那样,温柔待她的哥哥?
岑琰珠推开窗走到露台,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清新冷冽的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真正的自由了。
……
隔壁房间里,文辞雪正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的耳边依然回荡着岑琰珠今天傍晚在比赛上弹奏的奏鸣曲。
终于,她打开了电脑上一封已经打开过的信件。
《天赋异禀》中华区制作组:“尊敬的文老师,鉴于您是艺术领域的权威人士,我们邀请您为节目组提名一名18岁以下,正在中校就读的中国籍艺术天才,如要行使您的提名权,请将附件的推荐表填写完整后发送至本邮箱。中华英才计划感谢您的协力与配合。”
文辞雪打开已经初步填好,保存为草稿的附件。
她删去了表格中姓名一栏的“岑念”,一字一字敲上了“岑琰珠”三个字。
……
岑家发生的大风波除了对岑琰珠和侯婉、侯予晟影响深远以外,看似没有对留下的三个人造成影响。
岑念作为岑家实质上仅剩的唯一一个女孩,身价水涨船高。
这些岑念本人并不知情。
她最近的心思都在即将开始的天赋异禀上。
中国、德国、意大利、美国、日本——
一批批的挑战者候选陆续发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五国的官微。
中国区第一批公布的挑战者候选里就有此前呼声最高的魏昊霖,他理所当然入选后,成言和岑琰珠的名字也在第三批公开的名单中。
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挑战者候补,剩下的名额越来越少,然而岑念的名字依然没有出现。
其他人心急如焚的时候,岑念心静如水。
眼见着就到最后一批挑战者候选公布的时候,岑念还能好好坐在教室里上课,陈文亮嘴里都急出了泡。
“哎哟……”他挑破了嘴里的泡,赶紧拿蘸了碘酒的棉签按住,看向办公室里的副校长,含含糊糊地说:“你打听得怎么样了?这最后一批候选者里有岑念的名字吗?”
“节目组的嘴太严了,我把副导演给灌吐了他也给我打马虎眼……”副校长说。
“哎……你说,岑念不会落选了吧?”陈文亮一脸忧心忡忡。
“不会吧……”副校长一愣:“您不是把今年的推荐名额用在岑念身上了吗?”
“哼!往年难道我就没推荐过吗?谁真的入选了?”陈文亮没好气地说。
他把染了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砸吧砸吧嘴,说:“万一没选上……我这老脸就丢大了,我可是给南附校长和京附校长那两个老东西打了包票的。”
“岑念那么优秀,一定能选上的。”副校长安慰道:“再等等吧。”
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