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白家小姐出行舒适考虑,明早要将汽车先一道运上船,走水路抵达水道弯折的云镇后上岸,由他载着白家小姐走完剩下的路,自然了,刘广会同行,剩余人带着东西在后头坐马车去古城。
现在开始到明早的这段时间无事。
聂载沉替车添满油,再次检查过一遍车况,确保没有问题,便往郊外西营而去。估计原来的司机回来还要些天,他需要收拾点接下来换洗的衣物。
众人早就知道他因为会开洋车,被白家救急借了过去的事。
白家是财神爷,给新军发钱的爹,替白家做事,也就理所当然。见他忽然回了,欣喜不已,纷纷跟了上来,围着问东问西。
“听说我兄弟回来了?”
营房外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聂载沉回头,见方大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放下东西,转身迎了上去。
“走!上回还欠一顿酒。晚上老哥我请你去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明早要上路,不适合饮酒。
聂载沉正要推掉,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士兵,嚷道:“聂大人,有个自称白府管事刘广的人来找你,在营口等着,说计划有变,白小姐马上就要动身,就等你了!”
屋里的嘈杂一下没了,众人全都望着聂载沉。
“白家的小姐?”陈立嚷了起来,惊诧万分。“我顶你个肺呀!”
“大人你这几天原来是给白家小姐开车?”
众人也都瞪大眼睛。
全是光棍,忽然冒出来小姐,还是白家的小姐,看着聂载沉的目光,立刻变得暧昧了起来。
“白小姐靓女?”
“大人也靓仔!技多不压身,好福气哟!”
聂载沉立刻沉下脸:“不准胡说八道!白家什么人,也是你们能说的?上头有命,我不过是开车,替人做事而已!”
众人见他沉脸了,不敢再继续起哄,这才收了声。
聂载沉向方大春道了声歉,约下次再喝,飞快收拾好东西,匆匆出营。到了营口,果然看见刘广在那里等着。
刘广满头的汗,神色有些急,看见聂载沉出来,才松了口气,急忙跑了过来说:“聂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小姐忽然就改了计划,说马上就走,到处找你,幸好我想到了这里,找着你了。赶紧走吧,免得小姐等急了!”
聂载沉眼前浮现出那张翘着下巴的冷淡面孔,点了点头,加快脚步。
他去取了车。
这款劳斯莱斯通体银色,真皮座椅,敞篷,十分气派。他带着刘广,开到了发船的天字码头,远远看见白家大船停在埠口,东西和随行的人,大概都已上了,就等汽车了。
白家公子和将军府公子正陪着白家小姐站在埠口,似在话别。
“快些快些!小姐性子急!就等你一个人了!”刘广不停地催促。
聂载沉稳稳地驾着车,停在了埠口那张已经设好的连桥前。
白镜堂走了过来,低声解释,说自家妹妹突然改了主意,他也没办法。
聂载沉看了眼一旁的白小姐。
她依然穿着洋装,双手抱胸,柳眉微蹙,眼睛盯着脚前的一片水波。于是点了点头:“无妨,我也没事,随时可以。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白镜堂摆了摆手。
聂载沉将车开上船,停在甲板上,指挥人一道用三角铁和绳索固定住车轮,随后上了岸,正收拾着绳,忽然听到侧旁传来一道略带迟疑的女子声音:“是……聂大哥你吗?”
聂载沉转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埠头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正看着自己。
女子十八九岁,瓜子脸,杏仁眼,一身素白孝服,乌黑的头发上戴了朵白色的小绒花,风吹来,显得弱不禁风,显然家里正有丧事。她的后头,停了个担着箱子的跟班。
埠头不止停了白家一条船,近旁还有另几条,有人在不停地上上下下。这女子应该是从近旁那条刚抵达的船上下来的,看到聂载沉,一开始大约还不敢十分确认,等他转头,立刻认了出来,眼睛里顿时放出欣喜的光芒。
见聂载沉疑惑地望着自己,上前一步说:“聂大哥,是我啊!两年前在太平门,我爹和我刚来广州的时候,你帮过我和我爹的!你忘了吗?”
聂载沉这才认出了人。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会儿他刚从讲武堂毕业到广州,有天在街头遇到一对刚从外地过来的卖唱父女,女儿年纪小,长得也好,正被地痞欺负,看不过去,出手教训了地痞一顿,父女感激涕零,他得知两人刚来这里投亲,人生地不熟,身上的钱又被人偷了,于是给了身上的钱,将人送了过去。
他早就忘了这事,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那个女儿,看了眼她的打扮:“你……”
女子眼圈已经红了,含泪道:“聂大哥,我爹前几天刚去世,我奔丧回来。”
聂载沉顿了一顿:“节哀。”
女子拭了拭眼睛:“我改唱粤戏了,在同升班,我现在叫小玉环。聂大哥你现在也还在广州吗?有空的话来听我唱戏,不收你钱。”
聂载沉怕白家小姐等急,转头迅速地望了一眼。
果然,她的两只眼睛已经改了注目的方向,在冷冷地盯着自己了,眉头也蹙得更加厉害。急忙转头,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好:“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好。聂大哥你去吧。”
聂载沉点了点头,收好绳索,转身往船头去。
白家下人已经收好连桥。聂载沉经过白小姐的面前,知她在恼怒久等了自己,略一迟疑,停了脚步。
“白小姐,不好意思我来迟,叫你……”
“哥,表哥,你们回去吧!”
白锦绣一个扭身,提裙便上了船,入舱,身影消失在了舱门后。
第5章
白镜堂向聂载沉叮嘱路上的事宜。聂载沉一一答应。
刘广在自己跟前对这个年轻人也是赞不绝口,让他送妹妹回古城,白镜堂很是放心,叮嘱完便叫人发船。
船沿着江道缓缓地离开埠头,渐渐远去。
船舱隔成了好几间,白小姐住最里头,中间睡白镜堂派的随行丫头,聂载沉和刘广还有几个船夫晚上在外间打地铺。船走了两天,到第三天,抵达了云镇,接下来改走陆路。
白家早有脚夫等在云镇的埠头,准备好了马车。聂载沉将汽车开上岸,提了白小姐那只有些分量的大箱子,搁在了后座的空位上。刘广向乘马车的随从交代过事项,自己就跟着白锦绣坐上了汽车。
到古城还有一百多里路。刘广坐前头的另一个位子里,白锦绣独自坐于后座。因是敞篷汽车,开起来风大,她不戴帽了,改而用条印了美丽花朵的鲜紫色真丝围巾包住了一头的卷发,脸上架一幅很大的墨镜,脸蛋也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几乎遮了半张的脸。从上车后人就靠在椅背上,一语不发。
前两天在船上时,她几乎不上甲板,大部分时间都在舱房里,更没多说什么话。刘广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深感小姐喜怒无常,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实在是不好伺候,怕自己说错了话,不敢贸然开口。至于聂载沉,只专心开车,更是一句话也无。三人就这样沉默地上路。
今天天气好,这段路虽大多依山而开,弯弯绕绕,但路面修得已经很是平整,路况不错,道路两旁,树木滴翠,时而溪流潺潺。本是一段怡人的风景,但对于刘广来说,却没有那么地享受。
前几天去香港的时候,他上吐下泻,看过西医,回来又吞了好几把清心滴露丸,症是好了,但还带些虚。坐上汽车不久,就感到犯晕,乘了几十里路,汽车沿着山路绕来绕去,人变得愈发难受,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就瘫在了座椅上,脸色泛白,两只眼睛发直,被身旁的聂载沉看了出来,停下车,问他情况。
刘广呻,吟着说:“我乘不惯洋人的车,犯晕。小姐,要么你们放我下来,我等后头马车上来,还是坐马车好。”
聂载沉搀着刘广下了车,到近旁的溪边洗了把脸,又照顾着喝了几口水,让他在路边的树荫下坐了一会儿,脸色才恢复了过来。
白锦绣说:“那就一起等吧。等他们上来了,我再走。”
刘广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小姐你只管自己先走。咱们开出来还没多远,他们上来很快的,我在这里歇着等他们就好。”
他怎肯让小姐留在这里陪自己?
白锦绣知他谨守他自己认定的身份,她要是强行留下陪,他大约反而不适。到古城就这么一条官道,后头的马车估计不久也会上来了,也就不勉强他,留了水给他,回到车上。
聂载沉叮嘱刘广好好休息,在刘广不停的催促声中,也上了车。
车上只有他和白家小姐两个人了。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她已坐好,便重新发动汽车,正要踩下油门继续前行,忽然听到一道冷冷的女子声音从脑后传来:“知道什么是l'éthique professionn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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