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是。”莉莉安眨着眼睛，声音蓦地变得沙哑又勾人：“要等你点头，我才去杀人呢。”
“……什么？”
恶魔惬意的笑了起来，这么一笑之下这可憎又迷人的魔鬼倏地便放大了那份惹人迷恋的成分，连带着似乎想要杀死她的心也跟着寡淡了许多。
“我不杀人，就永远不是您心目中的最终凶手，您回头就要去面对那位十个小时之后就要离开这里的小先生；我杀人，就可以成为所有人期待落网的‘开膛手杰克’……但是那样一来，我们就是同谋者啦。”
她的那双眸子湿漉漉的瞧着雅楠，笑盈盈的问着他：“——那么，您的选择是什么呢？”
是功亏一篑的成为一个落魄的失败者，从此在破旧的小公寓里被所有人看成滑稽戏的小丑，还是亲自看着谎言堆砌成真实的堡垒，从此登上荣耀的顶峰？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更久的时间。
莉莉安听见了雅楠十足厌恶的、充满戏剧风格的唾骂人间恶魔的诅咒声。
她让时间重新流动，沐浴着所有人冷嘲嫌恶或是憎恶惊恐的目光，捂着眼睛大笑出声。
第71章
【谁看见他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他死去。】
这个落魄的、肮脏的男人, 徘徊在街角已经有一阵子了。
他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站在路灯下的女人——亦或者可以说是男人？谁管他呢, 那家伙穿着昂贵漂亮的风衣，头发只稍稍压过耳廓露出一截漂亮利索的颈子, 一点零星火光燃烧在她唇角的位置, 男人咽了口唾沫，口腔里回忆着焦油和烟草燃烧时的香气。
站在那儿的女人干净漂亮, 裸露在外的肌肤柔嫩白皙, 瞧上去矜贵又迷人，像是富贵人家跑出来的娇生惯养的名贵品种猫，一点也不比常年站在这儿的便宜女人，几张破旧的钞票就能换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漂亮得有些过分格格不入那么出现在这儿就是她的错了, 正巧，最近那个所谓的“开膛手杰克”闹得满城风风雨雨，大致行凶方法他也明白一点，总归活在这地方的人活着死了都是没人管的, 他只要小心一点把最后的罪责扔到那个传奇的杀人犯的身上就可以……只需要小心一点……
男人贪婪地舔了舔嘴角, 抬起脚步走向那个影子。
脸颊被缭绕烟雾遮掩的女人徐徐回望, 一双多情的眸子如潋滟春水，楚楚动人。
“杀了恶人的也是杀人犯, 把自己当成了处罚天地罪责的圣人，但是可别忘了最终还是个凡人。”
她启唇说话, 眼神空荡荡的落在男人的背后，不晓得是同谁开口。
男人伸出手，目光黏腻地流连在美人的脸上，她粲然一笑，下一瞬间红颜美色在他眼中忽然悉数化作枯骨尸骸，苍白骸骨牙齿格格敲击，连着一身造价昂贵的衣衫也化作荒芜的残破，只听得空空巷口凭空响起一声凄厉惨叫，莉莉安抬手摘下唇间叼着的香烟，将一点银色烟灰随手掸在了地上尸骸的脸上。
雅楠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双亮色皮鞋立在血泊的另一端，未曾沾染阴影处的污秽。
“处理干净嘛？”莉莉安反问道。
“……暂时还不用。”
雅楠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刚换的新衣服上那一层细小的绒毛扎得他皮肤很是不舒服，连带着看着地上尸首的表情也写满了罕见的不耐烦：“最近又有几个‘开膛手杰克’的模仿犯，也许是先前报道太过详细了，现在上面的要求就是尽早抓到这几个家伙，报社那边提供了奖金线索，我准备多抓几个再说，就这一个的话容易打草惊蛇。”
莉莉安歪着头，故作体贴的提醒：“……留他们在外面，会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雅楠的声音也跟着不悦起来了，他的衣服很难受，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舒适一点的衣服，一点也不想呆在这充满血腥臭味的地方隔着一具尸体和人说话，“他们不出错，谁能知道纠正错误的我是正确的！？”
莉莉安挑了挑眉。
神探的名号给了他荣耀和金钱还有意想不到的关注度，他从小公寓里搬出来，换了体面的衣服和住处，莉莉安仍然跟在他的背后，用与他相称的黑暗成就英雄的光芒。
——比如眼前的这一个，不过看起来他还不够满足雅楠如今的胃口，于是在目送走英雄匆匆离去之后，陪伴他的只有恶魔无奈叹息的声音，还有她指尖散开的黑雾。
“可怜的小怪物，活着的价值不够，作恶的价值不够，就连死后的灵魂也不足以成为我们赌桌上一个小小的筹码。”
她踩着血泊，看着手指尖的黑雾吞噬地上的尸体，神情是如同圣母神像一样悲悯的爱怜：“——你被抛弃啦。”
说白了，便是延续那“开膛手杰克”的名声，凶杀案一起接着一起，人心惶惶不知何时刽子手的刀刃就会落在自己的颈子上。
“开膛手杰克案”一战成名之后，雅楠便常常自诩这城市的救赎者，一边利用和恶魔的契约让她清扫这城市的“污秽”，一边又煞有其事的宣传着这些生前恶贯满盈死后被人唾骂的恶人的死亡，他们也许死有余辜，但是他们的死亡却绝对不该是被法律之外的手段处理的理由。
人们一边满意他们的死亡，却在这接二连三的亡者名单渐渐增大数量之后也跟着扩散了自己的恐惧——灰色的气氛像是致命又沉默的瘟疫扩散在了全城的每个角落，人们自觉自己是正义之士，但是当他们垂头审视自身，却又不知道那一点零星的丑恶是否会被无线扩散，成为下一个被杀死的对象。
当这死亡无线扩散，所有人默认死去的对象是罪行罄竹难书的恶人，那么即使死去的是这世间最廉洁高贵的圣人也会被人们的谣言和揣测钉死在恶德的倒十字上。
——唯一一个还能闪烁着太阳一样光辉的，大抵就只有一个仿佛明灯一样指引着所有人的雅楠了。
他每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都仿佛是神明降世赐下神迹，年轻的女郎痴迷他俊美的容貌和永不黯淡的金色长发，热血的青年追逐他如长剑破开夜色一样坚定的脚步，血河在城外围绕，但是雅楠的身侧仿佛铸造起了坚固的象牙塔，将这些追逐在他身侧的信徒们温柔的圈养起来，避开了所有的苦难与折磨，外界一切的痛楚都不过是庸人自扰的无谓。
只要跟着他，那么自己就不是错误的——被束缚的安全感和归于群体的满足感让他们愿意抛弃一切属于自我的理智和思考的冷静，雅楠已经看不见那曾经让他慌张无措的微笑的小丑面具了，人群簇拥慷慨激昂，他只能瞧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挥舞的手臂和震撼天幕的尖叫和欢呼。
人们在他眼中已经无法清晰地成为独立的个体，他们成为了数字，成为了无数人中一个相当不起眼的“一”，雅楠挥舞手臂，只需要分出一点愉快的心情迎接所有人的欢呼和崇拜。
“说的真不错。”
台上慷慨激昂演讲的雅楠不远处就坐着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魔鬼，她换了一身古典洛可可风格的鲸骨裙，唯一永恒不变的是她身上肃穆冷清的黑色。
魔女的手中端着装着香气馥郁的红茶的骨瓷茶杯，惬意又满足的摇晃着椅子看着腰杆挺直的年轻英雄。他已经做到了最初想要达到的高度，但是人的眼睛每每增高一点距离就会跟着看见更广阔的的世界，从一个最底层的小警探到如今的警长，他现在的办公室已经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色。
但是还不够。
“……但是还不够。”
雅楠忧心忡忡的在屋子里走着圈，先前演讲台上那个振臂一呼便能换来万声喝彩的光芒万丈的人物此刻也不过是这办公室里神情焦躁的困兽，“我不能总是依靠破案来换来成功。”
“他们在害怕！在害怕你看见了吗！？我破案越多只能说明这镇子上的恶人越多，我总不能杀光所有的人来换取和平和幸福吧？”
莉莉安装饰无奈的叹着气，反问。
“那你想怎么办？”
她慢条斯理的说，却不急着要雅楠的回答。
魔鬼的舌尖勾着红茶在口腔里残留的一丝香气，细细回味之后才抬起眼看着插着腰站在那里的雅楠。
“我得换个法子。”
“哦……”莉莉安眯了眯眼睛：“但你只会破案，所以我也只会给你这个法子。”
“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他声音嘶嘶，如同蛇信。
“我当然有。”莉莉安粲然一笑，手中茶盏化作空中烟尘消散，她拍拍手站了起来，笑眯眯的回望着雅楠的眼睛：“但是您还没有说您的目标是什么……英雄这个概念太广阔了，现在的程度可以叫做英雄，再进一步……当然更可以叫做英雄。”
“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吧。”如今他已经不会去多问那一句多余的“你想做什么了”，说到底最后的执行者都是他自己，美丽的恶魔不过是他手中一把极好用的刀，持刀者从未考虑过自己会被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这把刀反过来伤到自己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