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内心磨砺得光滑坚硬。然而今天,牧国平带着于珍珠突然造访,她还是失态了。她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这两个人。
姚敏很惊愕,牧国平夫妻来江海,她是不知情的。他们带了贵重的补品,看望楚弃凡。
姚敏和楚弃凡便与牧国平夫妻俩寒暄。牧珮雯笑着对姚敏说:“姚阿姨,我替爸爸跟您道歉,爸爸他说要给弃凡哥哥一个惊喜。”
爸爸,爸爸,爸爸……
牧国平呵呵地笑。牧珮雯看了仲夏一眼,得意满满。
头还昏昏沉沉,仲夏揉了揉太阳穴,站直,看了刘飞一眼。
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她搀着刘飞,在满室说笑声中走出了客厅。
快出大门的时候,姚敏追了过来。仲夏抱歉地说,对不起,姚阿姨,我实在不能继续坐下去了,希望您能理解。
姚敏挽留不住,叹着气回去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很尴尬的。
仲夏回来后就去厨房做饭了。刘飞想安慰她,她洗着青菜,淡淡一笑,说道,不好的事,提他做什么。
刘飞懂她的心情,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姐,我去关院门。”
从那时到现在,院门一直关着。不想见到那对男女,所幸也无人上门打搅。
楚弃凡曾有电话追过来,仲夏就说,只是不舒服,让他不要担心。
楚弃凡就和姚敏一样叹气。仲夏听见牧珮雯敲门,喊他去吃饭。楚弃凡也做不了什么,只得说,那夏夏你好好休息。
仲夏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头一直晕,身体也发冷,很像要感冒的样子。她是生不起病的,她病了,她的小店和小家就乱了。饭后就两点多了,仲夏一直睡到六点,才觉得好些。
白天就这样过去了。现在快十一点了,刘飞早就睡了,她却因为下午睡多了,现在毫无困意。
很讨厌这种状态,因为这样脑子就会一直转啊转的,于是,上午遭遇的那一幕,总是在眼前飘来飘去。
仲夏走到一株粗大的梧桐树下,扭头看着身后的米色小楼。
小楼带点儿西式风格,一共三层,顶楼有个小露台,站在那里看海,视野非常好。
每间房间都收拾得清爽温馨,甚至还有许多女孩子需要的日常用品,一看就是才买的。都是楚燔准备的啊。
他为她做的越齐全,她越感到心情沉重。舒适的房间,好像透不过气似的……
“唉。”
仲夏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要是像一开始那样,一直躲着楚燔就好了……
“喵呜~”
灰色的胖猫咪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小脑袋蹭着仲夏的裤腿。
天刚擦黑上校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居然现在回来了,昨天晚上它可是兴奋得到了天亮才回的。
仲夏弯腰抱起上校,走到长椅上坐了下来。
“回来这么早,你不找你的小伙伴儿啦?”她摸着毛绒绒的猫脑袋。
上校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尖嗅她的脸,嗓子里呼噜呼噜的。
仲夏想起和刘飞商量过的打算,挠着猫咪下巴,柔声道:“姐姐走了行不行?你自己住在这儿,楚燔哥哥可以过来陪你。”
“不行!”
头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微带怒气,正是她提到的那个人。
仲夏惊了一下,楚燔已经坐到了她身边,把上校抱了过来。
上校看见楚燔很激动,甩着尾巴,两只前爪扒上他的衣襟,又是嗲嗲地叫唤,又是蹭他的脸,还伸出舌头舔他。
楚燔任由上校在怀里卖力地讨好,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仲夏尴尬了,讷讷道:“燔哥,你……我……”
他是几时回来的,又怎么会来到她住的院子里。她刚才的话,都让他听见了。
楚燔不看仲夏,搓搓激动不已的上校的脸,凑在猫耳朵边说了几句。
上校喵了一声,跳下地撒欢跑掉了。
现在,只剩他们俩了。并肩坐在长椅上,仲夏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全部的神识却都集中在身边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深蓝色T恤和牛仔裤,散发出洗衣液的清香,应该是回家后换的。不知道他几点到的家,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一定听说了牧国平夫妇造访的事……
仲夏镇静了下来,干笑道:“燔哥,你出差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的,这么晚还跑来看上校。你看,它好着呢,我可没敢亏待它。”
男人低低哼了声。
“不,它不好,我看它就快变成被人抛弃的小可怜了。”
“……”
仲夏挠挠头发,想要再挤点儿笑声出来,手忽然被楚燔抓住,“陪我走走。”
两人站起来,他就松开了她的手。
仲夏觉得那只手热热麻麻的,这感觉一直入侵到心底。
她再也想不出什么打破尴尬的话来,只好低着头,慢慢地和他并肩走着。
“怎么还不睡?”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身边的男人终于开口了,“是不是住得不舒服?”
“没有没有。房子挺好的,不能更舒服了。我只是……楚燔哥,白天的事你也听说了吧,我,我有点,有点睡不着。”她语无伦次地说。
“所以就后悔住进来了,想丢下上校离我远远的,能多远就多远,嗯?”
他在一株梧桐下站定,握住她一只手臂,将她转向他。
仲夏被戳中了,羞愧使得她两颊发热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心头氤氚着的,竟然还有一丝丝甜暖。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燔哥,我不会马上搬走的,怎么也得找到合适的地方再说,刚才我那……只是说点儿赌气的话,你别当真啦。”
男人抓住她双臂的力道大了些,他的头俯向她,离得更近了,她感到热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连带那两道目光都滚烫了起来似的。
想要后退但是被他禁锢在掌心,动弹不得,只好将脑袋向后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她不敢再与他对视,盯着那两片坚毅却柔软的唇,看见它们启动,吐出柔和的字句。
“夏夏,我来,不是看猫过得怎么样的。”
楚燔松开手,向后站了一步。
仲夏赶紧也退了退。清冽的晚风重新笼罩了自己,刚才那点儿迷乱被吹散了好些。
“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楚燔向她张开双臂:“过来。”
“……嗯?”她怯怯地看着他,心脏仿佛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兀自剧烈地跳动。
“我说,过来。”他见她这个样子,又向她走近一步。
“我觉得你需要,这个。”
他站立的角度刚好被梧桐树影遮住了脸,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她听得明明白白。
眼底忽然被热热的浪潮袭击,根本无法抵挡,全身也颤抖起来。双手抬了又抬,明明想要捂住脸,站在那里不动,但却像被蛊惑了似的,踉跄着,扑进那宽阔坚实的怀抱。
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温暖。鼻腔充斥着熟悉的气息,每晚她抱着上校入睡,都能嗅到的,来自楚燔的气息。
上校到了身边后她就买了楚燔用的那种香波,真是安宁平和,比什么熏香都管用……是因为使用它的人,给她这种感觉吧。
她的感受,他都猜到了……他,是来安慰她的。
仲夏紧紧闭着眼睛,感到有泪珠渗进了楚燔的衣襟,哽咽着喊,“燔哥。”
宽厚的大掌扣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头顶上方传来沙哑的呢喃声:“乖。”
她埋在他的胸膛里,点点头,抹净脸上的泪。
待到觉得好受了些,才不舍地离开这个怀抱。
“哥,咱们坐会儿。”
“嗯。”
他们走回刚才的长椅坐下。仲夏脱了鞋子,抱膝坐着,楚燔就靠上了靠背,长臂伸展在她身后。
这样的夜晚,太适合回忆和倾诉。身边有个愿意聆听的人,真好。
“我很小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仲夏盯着地上自己的凉拖,平静地说。
这个“他”,当然是指牧国平。
“我记事早,印象里,他几乎没怎么陪过我,更谈不上宠爱了。
“我好羡慕别的小朋友,周末跟着爸爸妈妈去公园游乐园,累了撒个娇,爸爸就背着或者抱着,还给她们买棉花糖,雪糕,小风车,吹泡泡的小彩罐儿……我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远是妈妈在身边。从幼儿园到中学,每次家长会都是妈妈去,他一次也没出现过。
“我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带我玩,今天不是周末吗?妈妈说,夏夏乖,你爸爸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外面跑生意。他忙着赚钱养活咱们娘儿俩呢,你不要任性。”
牧国平是忙着赚钱,可他赚钱不是为了她们母女。在他的眼里,仲丽琴和女儿对他的生意无任何帮助,是只出不进的累赘、毫无价值的附属品。
“我不记得他对我和蔼地笑是什么样子的。我犯一点儿小错,比如打碎了杯子,摔了一跤,衣服划个口子……他知道了就大发雷霆。
“保姆说,我两岁的时候自己学吃饭,坐在妈妈给我买的小桌子跟前,手没捧住,把碗摔了 。我着急站起来,结果桌子让我带翻了,桌上的饭菜都掉地上了。他刚好走进来看见,伸手就是一巴掌,我的鼻子马上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