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的傍晚,冯凯旋从单位大门出来,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姨父”。
他转过头去看,哎,是林磊儿。这男孩穿着绿色校服,撑着雨伞,站在门边,小小的脸上挂着笑容,雨水顺着伞面在往下流淌。
冯凯旋说,哟,是磊儿,你在等我?
林磊儿点头,说,嗯,姨父。
冯凯旋心想,这不太寻常,他从学校到这里来找我,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了。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春风中学食堂里吃饭。
冯凯旋赶紧把他拉到门庭内侧,问他找自己有啥事。
林磊儿看着姨父,小声说,姨父,能向你借钱吗?我以后工作了再还你。
冯凯旋很吃惊,说,磊儿,多少钱?有什么事吗?
林磊儿说,4万块。
冯凯旋更吃惊了,他睁大眼睛,说,啊?磊儿,发生什么事了?
林磊儿就告诉姨父,想去参加“苏菲英语·一对一培训”,报名费4万块钱,68节课。
这瘦小男孩眼睛里有希冀的光亮。而冯凯旋则被一片迷惑席卷,于是他问了第一个问题:怎么这么贵?必须要参加吗?
林磊儿告诉姨父:是我自己想学,因为英语是我的短板,还因为班上有好几个同学在参加“苏菲英语·一对一培训”,英语成绩上升得很快。哪怕像同寝室的季扬扬,别的功课很差,但买了“苏菲英语”的培训课在上,他的口语和听力进步神速,我能感觉出来,很见效的。
冯凯旋点头,但他心里有第二个迷惑,这迷惑甚至让他有些心跳,于是他问:磊儿,平时这样的事你总是问你小姨的呀,今天你怎么来问我呢?
他心想,别不是因为你看出来了我跟朱曼玉“分”了,AA制了?
林磊儿表情认真地说,姨父,我是想借钱,不是要钱,因为这不是一笔小钱,所以我想借,以后要还你的。
这让冯凯旋更纳闷了,也更惶恐了,心想,这小孩可能是看出来了,要不怎么不向她借,而向我借,还区分得这么清楚呢?
冯凯旋装傻,笑着说,磊儿,你应该向你小姨借,我们家是你小姨掌管经济大权的,你向我借与向她借其实是一样的,因为我也得向她说呀。
林磊儿脸上依然是认真的表情,他微微摇头,说,姨父,小姨是我小姨,是女的,想事情比较情感化的,我向她借,她一定会以为我这是想向她要钱,她不会理解我是真心想借这笔钱,她会犯难的;而我们是男的,男的跟男的谈这事可以比较商务。姨父,我只是想借,因为我现在需要培训,但现在我没钱,以后我长大了,工作了,我一定还,否则我也不好意思向任何人要4万块钱啊,这只能是借,我懂的。
林磊儿观察着姨父的表情,他说,哪怕姨父你跟小姨说,也比我跟她说更说得明白,这笔钱是借,以后我长大了会还的。
听他这么说,冯凯旋心里略微放下了一些,他有点明白了这小孩的逻辑。但他不会这么答应,一则4万块钱不是小数字,自己一下子要拿出来也不容易;二则如果他林磊儿这边要买这个“苏菲英语”的课,万一冯一凡那边也要呢,这就意味着8万块钱,那怎么拿得出来?三则,他还是17岁的小孩,让这么个小孩欠自己钱,情感上怎么说都受不了;四则,也是更主要的,自己跟他小姨都要分了,这无论是借钱还是要钱,都是多出来的事,自己没有这个义务,并且现在多了这事,万一让他看出来了自己跟他小姨其实“掰”了,万一他又透露给冯一凡,那可不妙。
于是,冯凯旋看了一眼雨水中的城市,对林磊儿说,磊儿,姨父懂你想有借有还,懂你是小男子汉了,不想让别人为你负担太多,但姨父手头也没这么多钱可以支配,你还是跟你小姨商量吧。
冯凯旋注意到了林磊儿失望的神色,他理解他的情绪,这样的雨天,鼓足勇气跑来借钱,是因为在他的天地里他感觉别无他途,所以想试一试。
冯凯旋看着对面马路上拥堵的车辆,对林磊儿说,磊儿,城市里这么大,人与人的路不一定都一样,你成绩已经很好了,以你现在在春风中学学到的外语水平对付高考已经够了,如果还想再求完美深造,咱们以后到大学里再想办法,好不好?别人家有条件,我们家有两个小孩在读书,经济压力是大了一点的。
林磊儿对这结果心里有准备,所以他乖巧地向姨父点头,说,我懂了,谢谢姨父,我会加油的。
林磊儿就向姨父告辞,他挥挥手,转身去乘公交车,回学校。
冯凯旋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雨天街头的人流中,心里的惶恐再次升上来:这小孩来向我借钱,而不向他小姨借,真的不是因为看出了我跟他小姨“分”了?
这个男孩长着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睛,前年从山区转学而来寄住在冯凯旋“丰荷家园”家里的时候,这双眼睛就时常让冯凯旋不安,因为这眼睛里有那种属于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和察言观色的东西,它真没窥出大人世界里的某些苗头吗?
正文 第5章,每一个小小的秘密
课间十分钟,有经验的老师只要站在窗口,把目光投向那群嬉闹着的学生,他常能一眼判断出他们中的哪一位最近有事了——脸上有事,心里有事,包括家里有事。
李胜男就是有这种经验的老师。
此刻,她正好在对“徒弟”潘帅老师说这个经验。
“首先是直觉,那张脸浮现在一群单纯的孩子中,会显出来,很明显,它不开心,不快乐,让你有这个直觉。”她说。
这是校园的午后。一周的年级组例会之后,她把他留了下来,进入对他的“帮扶教带”时段,也即“敲打时段”。
林校长不是有要求吗,凡学生中的麻烦事,都要发现在“萌芽状态”、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就需要有洞察力。
“只要一眼,就看得出来。”李胜男说着,扶了一下眼镜框,小巧的黑框眼镜,配着短发,额前挑染了一缕时尚的银发,简洁而锐利。
刚才她批评了他上周的N种粗心表现。
潘帅老师面前摊着笔记本,心里在想今晚要去咖啡馆见一个出版社的编辑,那人从北京过来组稿,豆瓣同城好友们约他去会会……
李胜男哪知道潘帅有点走神。他定定的眼神,让她还以为他对这“观察术”有兴趣呢,她继续在讲:当然,还有一些细节可以观察,比如平时较安静的小孩,言谈举止突然变得有些攻击倾向了;又比如,平时活跃的小孩,突然不说话了……比如我感觉冯一凡最近就有点问题……
潘帅耳朵里飘进了“攻击倾向”“冯一凡”。
他收了一下神,心想这男生上星期与季扬扬打架,差点把自己惹进了麻烦。此外,这男生虽不是自己班上的,但作文不错,作为一个理科生,比自己所带的高二(4)班里那些文科生都写得好太多,上学期语文组传阅过他写在周记里的一篇《魏晋风度论》,洋洋洒洒8000字,一众老师都觉得此人该去读文科……
冯一凡怎么了?潘帅老师瞪起眼睛,问她。
李胜男就知道这小子走神了,她用手点了点桌面,说,我只是随手向你举个例子,我是说,这男孩最近就可能“有事”,这两天我有注意到他,这是直觉,不信你也留意下。
他有暴力倾向?潘帅问。
那倒没有,上次与你们班季扬扬打架也是偶然的。李胜男老师说,最近也没同学来汇报他变得爱打架了,我的这个感觉主要还是来自于他这几天课上的、课间的神情,小孩子不会装,不开心,有心事,是一目了然的,另外,他最近成绩下滑得蛮厉害的。
你有问过他原因了吗?潘帅问。
李胜男说,还没有,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问,也可能他不会说,也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准备问。潘老师,对于这些少年,观察是一回事,怎么去问也是一回事。哦,我跟你说到他,只是随手举个例,不是说在这群同学中他是问题最大的。
李胜男老师跟潘帅老师说这话的时间是午后,结果到下午
第3节自习课时,就有学生来办公室向李胜男老师汇报冯一凡的情况了。
来汇报的是高二(2)班女生白云,这高挑女孩是班长,也是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平时与李胜男老师来往较多。
白云没反映冯一凡有暴力倾向了,也不是来说他自闭了,而是递给了李老师一张纸条,说:李老师,冯一凡早自习课时在写诗,同学在传看。
李胜男老师往纸条上看了一眼。《小小的欢乐》——
在课桌之上
脸庞之上
我彷徨在一条路的起点
我疲惫在一条路的途中
我寻找奔跑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
李胜男老师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他没向女生递纸条吧。于是,她问这尽责的班长:他影响纪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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