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有太多太多让夏沉沉记忆深刻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中,只有一件不是因为爷爷修复的某件文物而被她记住,她记得这件事情,是因为爷爷拒绝了修复一件文物。
那件文物的情况其实和这次的粉彩嫁妆掸瓶的情况有些相似。
说是文物其实并不恰当,那是一套有些年头的紫砂茶壶茶杯,其中只剩茶壶和一个杯子是完好的,其他的全都是碎片。
那套茶具的主人希望爷爷能将这套茶具修复如初。
其实只要碎片完整,将茶杯修复并不算难,即使要修复到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修复痕迹,对于爷爷来说也不是难事。
但是爷爷却拒绝的那次修复工作。
不是因为做不到,也不是因为价格低,而是因为茶具主人说的一番话。
爷爷在查看那套茶具破损情况的时候,多问了一句:“这套茶具看起来并不珍贵,为什么您要特意将它送来修复呢?”
那套茶具的主人告诉他:“这套茶具是我出生那年,我父亲买的,我家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精心保护过,但是一直都好好的,前不久被我那调皮的孙子打碎了。这些年这套茶具好好的,我们家也和和美美的,突然碎了,我觉得寓意不好,所以想把它修好。”
茶具主人说着话的时候眉目间都带着忧愁,看起来是真的因为茶杯被摔碎的事情而担忧。
但是爷爷却还是拒绝了那次修复工作。
爷爷当时是这么说的:“碎碎平安,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呢?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那时候夏沉沉不懂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也没有再想起,此刻看到这个粉彩嫁妆掸瓶,这段记忆突然复苏,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
现在她可能有些明白爷爷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见夏沉沉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寻老板也没有追问下去,转而说起了关于这个嫁妆瓶的事情。
老板说:“我收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是真的美,哪怕它只有一个,哪怕它肯定卖不出价格,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买了下来。”
“为什么不将它光明正大地放在显眼的地方呢?你那么喜欢它。”夏沉沉疑惑。
老板叹了口气:“我最开始确实是把它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可是每一个进店的客人,看到它第一眼是赞叹,但是没有人愿意买下它。懂嫁妆瓶的人,会叹息它只剩一个,自然不会买下它;不懂的人,在我介绍了它的情况之后,也不会愿意买下它。”
说到这里,寻老板叹了口气:“我想,要是它听到这些话,肯定会不开心的,后来我就把它移到了这里。”
说罢,他自嘲一笑:“觉得它会有自己的想法,我这种想法才是可笑的,对吧?”
夏沉沉不愿去评价老板的想法是对是错,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主观的情绪占主导。
但是看到老板失落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和店里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更加干净一些,是因为寻叔叔经常在这里驻足吧?”
老板诧异地看向她,似乎在说:‘观察得真仔细。’
夏沉沉继续说道:“寻叔叔很喜欢它吧。你认为它听到那些觉得它可惜的话会不开心,那你有没有想过它会因为你的喜爱而开心呢?”
不等老板回答,夏沉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因为失去了美好的寓意而失落,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因为本身的美被人喜爱而开心,但是,除了这个粉彩嫁妆掸瓶自己,谁又能说这就是一件坏事呢。”
“是……这样吗……”听到这一席话,老板看着面前的瓷器,鼻尖一酸。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第22章 夏大师
“寻叔叔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夏沉沉有些迟疑地回头往店内看去。
之前听完夏沉沉的一席话之后,寻老板的情绪就有些激动,随之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将夏沉沉和楚天阔两个大活人忽略在了一旁。
楚天阔要说的事情也说完了,估计老板这边也快到了关店的时间,便跟寻老板说了声,拉着夏沉沉离开了‘寻宝’。
也不知道寻老板到底有没有注意他们的告别,反正楚天阔和夏沉沉离开的时候,老板没有一点反应,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寻老板仍然站在那个地方看着那个粉彩嫁妆掸瓶,一动也不动。从夏沉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一部分侧脸,在角落的阴影下,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夏沉沉不知道此刻寻老板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这样专注的寻老板让她觉得很羡慕,羡慕他可以和自己喜爱的东西相伴,但是同时,她还有些担忧,担忧他过度沉迷其中。
见她这样,楚天阔宽慰道:“没事的,寻叔叔经常会这样,很快就会好的。”
“寻叔叔经常会这样?”夏沉沉有些惊讶地看着楚天阔。
“嗯,我见到他的次数不算多,但这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他这样了,也听说过很多次,放心吧,持续一两天就会好的。”楚天阔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
夏沉沉还是不放心,小心地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却频频回头朝‘寻宝’店里看。
楚天阔松开握着自行车把手的右手,单手卡住夏沉沉的额头,让她转过来看路,夏沉沉没有一点点防备,轻而易举地顺着楚天阔的力道转了过来,一脸懵地看着楚天阔。
楚天阔看着夏沉沉懵懵的小表情,只觉得她这幅样子简直可爱到爆炸,好想揉一揉她的脸,亲一亲她的眼睛,但是他忍住了这股冲动,将手收回来随便搭在小黑‘身上’,告诉夏沉沉:
“寻叔叔的家人对他很好,这家店能一直开下来也是有他的家人保驾护航,他们肯定会时刻关注他的状态,不会让他走火入魔的,你别担心。”
见她还是懵懵的,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要是实在担心,后天我再带你来看看他。”
夏沉沉终于回神,捂着额头气鼓鼓地瞪着他,磨了磨牙齿,好想咬他!
但是楚天阔后面说的那句充满求生欲的话让他逃过一劫。
“你说的!不许反悔!”夏沉沉气呼呼地转过头,暂时放下了对寻叔叔的担忧。
但是之后的行程她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起爷爷了。
她从小跟着爷爷一起长大,因为爷爷对于古董的态度并不是奉为珍宝,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所以夏沉沉那时候也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她用的东西都是很珍贵的。
好在爷爷也知道分寸,不会把那些容易弄坏的物件放在她能接触到的地方,不然要是弄坏一两件,她现在再去回想肯定心都要碎了。
那时候的她虽然不懂那些东西的珍贵,但是小孩子天生就懂得喜欢和占有,她有一个很喜欢的玩具。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时刻不离身,即使是睡觉都要抱着睡,连爷爷都不给碰,气得爷爷戳着她的额头笑骂:“痴儿!”
她觉得爷爷要是能看到寻叔叔的情况,肯定不会说她是‘痴儿’,寻叔叔的状态可比她痴多了。
寻叔叔还有他的家人一直关心着他。
可是她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夏沉沉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但是也正因为接受了这个事实,夏沉沉才更加难过,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爷爷了。
之后夏沉沉的兴致并不高,楚天阔以为她只是担心寻叔叔的状况,除了安慰她几句,并许诺过两天带她过来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夏沉沉兴致不高,楚天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能让她心情变好,只能默默地陪着她,慢慢地骑行着回了家。
…
两天后,楚天阔如约带着夏沉沉再次来到了‘寻宝’店里。
寻老板也正如楚天阔所说的那样,恢复了夏沉沉最初见到他时的状态。
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夏沉沉和楚天阔再次走进店里的时候,寻老板依然靠在躺椅上听着戏曲,戏曲倒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同一段,但是咿咿呀呀的哼唱声中,包含着和那天一样喜爱与享受。
寻老板见到夏沉沉进来,还热情地招呼她:“小姑娘,又见面了!”
对同时进来的楚天阔却是一脸嫌弃:“你来干什么,你订的东西要完成还早着呢!”
变脸变的可以说是很迅速了。
不过他还有心思怼楚天阔,正说明了他已经脱离了前天的那种状态,也让夏沉沉松了一口气。
毕竟寻叔叔是听了她说的话之后才突然沉默的,夏沉沉觉得要是因此而困扰到寻叔叔,她必须要负一定的责任的,所以这两天一直觉得有些放不下,如今见到他恢复了,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见夏沉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寻老板也后知后觉她是因为他的状况而担忧,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因为人家小姑娘的一席话表现得这么不正常,还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知道错了当然要道歉,寻老板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站起身来,朝夏沉沉浅浅鞠了一躬:“还要谢谢你前天跟我说的那些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