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转过头，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木然的脸。
他像个机器人。
小可还在耐心地对他讲话，“小孩。这是宋一满，宋姐姐。你哥哥今天不能来接你了。他让宋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童小海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可冲着宋一满苦笑了下。
宋一满上前，在男孩面前蹲下，与他的双目平视。她拿出手机，调出祁游录好的声音片段。
“小海，我是哥哥。你一定记得哥哥的声音，对不对？哥哥有事，不能来接你了。你先和这个姐姐回去好不好？就这一次。哥哥向你保证，下个月哥哥一定会来。”
宋一满一直注视着小海的表情，他听完这段录音，眼睛眨了眨。他再次打量着宋一满。
宋一满看进那一双眼里，仿佛从中看到了祁游的影子。她不知道童小海是不是和她一样，在彼此的双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人，看到了彼此之间的隐秘联结。总之，宋一满的衣角被童小海攥住了。
小可惊讶到。她小声地给宋一满说，“小海这孩子，很认生的。就连我都是花了一周时间，他才肯跟我接触。”
宋一满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很奇妙的，你懂吗？
人和人都是两个不同的磁场，大家彼此从星际宇宙中分裂成独自的个体。她和童小海，就像是两个星体，在名为祁游的轨迹上恒久公转着，彼此吸引。
宋一满露出了满足的笑。
小可领着她去拿了童小海的日常用品，一个小小的叮当猫的背包。宋一满正要自己背在肩上，就感觉拽着她衣服的手用力了下。她停下动作，转头弯腰问童小海，“你想背？”
童小海没说话。
宋一满也知道他不会说话。
小海是自闭症的小孩，有语言功能障碍。他能够一下就靠近她，宋一满已经觉得很好了。
都说小孩的眼睛最会看人，里面都是纯净的一片。
她能入童小海的眼，也算是荣幸。
宋一满把背包递给童小海，童小海自己慢吞吞地背上。他个子比一般的五岁小孩要瘦弱很多，书包背在肩膀上，有点不搭，也有点可爱。
“姐姐也喜欢小叮当。”宋一满替他整理好书包肩带。
她领着童小海上了车，童小海坐后座，宋一满特意安了儿童座椅，给他放在靠窗的位置。小可在做着最后的叮嘱，等人挥手告别之后，宋一满彻底把车开了出去。
森林在逐渐后退。
宋一满借着后视镜，看着童小海贴在车窗上的一张脸。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那好像就是他神奇的一片天地。
宋一满轻柔地笑了下。
一到城市，露出了高楼大厦，森林消失，童小海的好奇好像也消失了。他也不看窗户了，就蜷缩着坐在座位上，很沉默。
宋一满把他带回了祁游家。她要在祁游家住几日，陪着童小海。
祁游不希望童小海得知他受伤的消息。所以童小海显然不能去医院。童小海又不能习惯陌生的环境，所以宋一满暂时搬到了祁游家。
童小海一进房间，就乖乖脱了鞋，找到了自己的拖鞋，立刻跑到沙发上去。然后抱着腿坐着，看着电视机。
宋一满没忘记祁游的嘱咐。
她打开电视，是联网的。她把哆啦A梦搜索出来，从第一集开始播放。
祁游说，小海从来不会觉得看过的就是令人厌烦的。
反而，他喜欢每次都从头开始。
宋一满把他的小书包放好。
她站在一边，看着童小海。
他那么小小个，缩在那，乖乖一个。不闹也不吵，很安静，甚至安静得过分。怎么想，宋一满心里都酸了下。很懂事，可越懂事的小孩，越惹得她怜爱。她以前就挺懂事的，她知道什么样的小孩才会懂事。她以前也羡慕过沈惠子拥有的童年，嚣张跋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哥哥暂时不能陪小孩了，这两天就是姐姐陪着你啦。”宋一满走过去，倒了一杯烧好的热水，又兑了些冷的，给调温吞了。自己抿了口，试了试温度，确认合适了，才递给童小海。
童小海小小的手捧着杯子，两眼就盯着电视，特认真。
没得到回答宋一满也不气馁。
正好祁游给她打了电话，她干脆点了外放。
经过之前的事，她知道童小海能听出祁游的声音。她想让他更有安全感。
“接到小海了？”祁游问。
“嗯。他就在我旁边。”宋一满笑，“看哆啦A梦呢。”
电视里正放到大熊在说话，唧唧哇哇地，童小海看得特认真。
宋一满被逗笑。
听着她的笑声，想象着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共处一室，祁游就觉得很幸福。
“你呢，怎么样？”她问。
“哪儿都好，就是想你。”祁游摩挲着手机，“想你们。”
忽然搞得好像一家三口。
宋一满清了清嗓子，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借机挂了祁游的电话。
是小胖子。
“宋姐，你得来会展一趟。”小胖子有些着急。
“怎么了？”宋一满问。
“负责交接画的人，要把画拿走！”
宋一满心下一凝。
“行，你等我电话。”
她看着童小海，一时有些头大。
会展也没有其他人，如果——
“小海，姐姐工作上有事。你愿意跟姐姐一起去吗？”宋一满对着童小海说，“姐姐工作的地方有很多画。你想看画吗？”
宋一满等了好几秒，童小海都没反应。
就在她失望的时候，童小海忽然摁掉了电视，关了机。
哆啦A梦的国配一从耳边消失，宋一满就知道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嘴角扬起笑容，很想去拥抱童小海，可是她忍住了。她怕吓着别人小孩。
“小海真棒！”宋一满夸赞他，“一会呢，姐姐会先开车。然后带你去会场。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画。小海喜欢的话，可以一直在那里看。只有你一个人。”
童小海都没什么反应，看上去还是呆呆的。要是他脖子再长点，宋一满都快以为他是呆头鹅了。
等载着童小海到了会馆，宋一满才发觉，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个陷入自己小小星球的小孩，居然在满屋子的妖怪的画里，第一次露出了童真的笑颜。
他看着大天狗的画，伸出小小的手想要去触碰。
宋一满捕捉下了这个瞬间，然后把照片发给了祁游。
宋一满xi：像不像天使？
祁游在病房里，只觉得温柔裹挟了自己。
Qiyou：他真的很喜欢画。
祁游一直都知道，童小海有这方面的天赋。
Qiyou：和你一样。
第26章
是一种很奇妙的机缘。
莎莉美术馆里放置了一架Bosendorfor的白色钢琴，奥地利产的, 倒是不常使用, 只是平时做展览需要烘托氛围时会请人弹奏。
看完了画，宋一满开完小会，解决了之前出事的时候的历史遗留问题。对方担心此次事件给展览造成不良影响从而想要停止合约, 被宋一满一手阻止。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那天的愤青一样的人, 还有人亟待接触这样的文化, 去了解这样的世界。
她从童小海眼中读出了少有的渴望。那个稚嫩的孩子是那么热切地在捕捉着眼前关于妖怪画的一切。
好在这次遇上的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宋一满承诺给每个作品加保，那个人也就松了口。
她从会议室走出来，空荡荡的会馆只剩下挂在墙上的画。小胖子跟在她的身后，正要开口说什么，宋一满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听到了微弱的音阶。
她朝着会馆唯一有声源的地方走去，脚步很轻。近了，那破碎的音阶显得格外清晰。她定睛一看, 是童小海站在钢琴前, 高高举着手，在敲动。
宋一满上前去, 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已经调整好间距的椅子上。童小海扭头看了看宋一满，依旧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转头看向钢琴。宋一满把他搂在怀里，防止他掉落。她看着他, 述而一笑。
“姐姐弹给你听？”
她注视着童小海，等待着他的回应。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收了起来，从琴键上离开。
宋一满小时候学过钢琴。她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不能输，别人家的小孩会什么，她就得会什么。她不喜欢钢琴，或者说，她不喜欢那一段盲目又压抑的童年。
可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她指尖轻摁，钢琴共振发声。非常普通的一首歌，一闪一闪亮晶晶。她弹得只能说是流畅，可童小海，竟然好似沉浸了进去。他那小小的手搭上了钢琴，无师自通般，跟着曲调在琴键上寻找着，跳跃着。
宋一满有些惊讶，“你会？”
童小海好像全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弹着钢琴，嘴角露出了一些笑意。
这笑容怔到了宋一满。
原来一首简单的曲调，一部钢琴，真的可以使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眼眶有点发热，胸膛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