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回家是因为想我外公了。”她咽下了嘴里的豆浆,开口说的话没头没脑的。
方永年正在回想早上理的那些数据报告有没有遗漏的,听到陆一心突然开口,反应迟钝的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她不是老年痴呆,她只是想我外公了。”开过一次口,后面的话就变得简单了。
方永年愣住。
小姑娘在辩驳。
十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清楚的知道,痴呆是一个贬义词,她在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自己的外婆凌晨出走的原因。
甜豆浆雾气袅袅,小姑娘说完了两句话,抿紧了嘴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她想要的,可能也不过只是他刚才心不在焉的一声嗯而已。
“那不是痴呆。”他突然有了解释的心思,“那是一种病,因为神经细胞损失导致的不可逆的、退行性脑疾病。”
陆一心呆呆的。
方永年下巴比了比豆浆,示意陆一心继续吃。
陆一心很乖的喝了一口豆浆,咽下去之后又有了新问题:“那……吃了药能好么?”
那一段短短的解释,她只听懂了病这个字,比痴呆这词舒服,听起来好像更有希望。
方永年沉默了一瞬。
“目前没有药能治好这种病。”十岁,是一个已经可以和她说真话的年龄,十岁的孩子,应该要学会理解希望和现实的距离。
陆一心垂下眼帘,把油条在豆浆里搅拌了半天,抬头,有些不服气有些气愤:“我爸爸是研究药的,他一定能救我外婆!”
方永年摘下眼镜,手指在眼镜框上来回。
“治这种病的药总有一天可以研制成功。”他没有正面回答陆一心的问题,因为他没办法向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研究药品的漫长周期和复杂过程。
陆一心却笑了。
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还是有些红肿的眼睛,用十岁的逻辑快速的下了结论:“所以我外婆也总有一天会好的。”
方永年不再说话。
陆一心却像是得到了大人们的宝贵承诺,满腹心事瞬间有了转移的方向。
“你和我爸爸一样,是研究药的么?”
“我可以叫你叔叔么?”
“你叫什么呀?”
“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玩么?”
“我还能再吃一根油条么?”
……
那一年,是方永年和陆一心第一次见面。
那一年,是很多很多事情的开端。
那一年,是这个名叫方永年的年轻人,生命转折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比预计的晚了几天
全新的故事,年龄差十四岁,虽然文案里放了,但是我觉得还是要作话里说下
会好看的!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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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年后。
禾城是个很小的小城,因为紧挨着华亭市,这几年的房价翻了好几番,整个城市又拆又建翻新了好几轮,只剩下老城市中心几个老小区因为拆迁成本巨大一直屹立不倒。
九十年代修建的老式小区,半封闭的设计,临街一排装修老旧的门面房。
益民药房就开在这样不显眼的老式小区里,六十平米不到的店铺里挤满了药品货架,柜台和收银台藏在店铺角落里,白色的日光灯下老旧的空调轰隆作响,推开那扇贴满了药品海报的玻璃门,一股热气带着药味就扑面而来。
方永年在进门前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推玻璃门的时候,几不可见的微微叹了口气。
喂养宠物是有风险的,一旦投喂了,对方很有可能会就此赖上你,牛皮糖一样的,再也甩不开。
八年了,他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已经物是人非,唯独这个人,从十岁到十八岁,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一直都是:“方叔叔,我饿了。”
小姑娘渐渐地有了大人模样,黄毛丫头的头发早已经变得浓黑茂密,可要求投喂的时候,表情语气仍然一模一样。
方永年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面还有两包他低血糖的时候补充糖分用的凤梨酥,隔空丢给嗷嗷待哺的少女,皱着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收银台:“老郑呢?”
“库房。”陆一心动作娴熟的拆开包装,咬了一小口,满足的眯了眯眼,再把剩下的大半块凤梨酥整个塞进嘴里。
“真奇怪。”她鼓着腮帮子满脸困惑,“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牌子,为什么你给我的就比我自己买的好吃很多?”
方永年无语的横了她一眼,脱了外套径直走进收银台,坐在办公椅上的时候,右脚撞击到座椅的滚轮,发出很奇怪的金属声响。
陆一心咽下了嘴里的凤梨酥,突然就觉得有些苦。
“我爸要回来了。”她想把剩下的那块凤梨酥放到牛仔裤口袋里,塞到一半怕碎了,又抽出来重新捏在手里。
收银台的密码是六个六,方永年敲打的时候完全没避开陆一心,收银台弹出钱箱后他往里面丢了三十块钱,然后抽出收银台下面的黑色小柜子,给自己拿了一包云溪。
拆包装的时候看了陆一心一眼,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丫头今年成年了,不能再用以前那种“叔叔要抽烟,你躲一边去”这样赶鸭子的方式了。
十八岁的小姑娘,据说很需要自尊心。
因为一个豆腐包子无缘无故多了八年长辈责任感的方永年有些遗憾,收起了打火机。
结果一抬头,这丫头居然还一脸谴责。
“你开的是药房!”陆一心痛心疾首。
虽然是小区老药房,虽然卖的都是跌打损伤感冒药,但是也不能卖香烟啊!
“没上架的。”方永年被陆一心愁眉苦脸的模样逗乐,难得解释了一句,再帮她把话题拉回来,“你爸要回来了?”
陆一心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点点头:“他之前的那个项目结束了,这次据说有一个月的假期。”
“嗯。”方永年应得敷衍。
烟抽不了了,他只能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象征性的缓缓瘾。
收银台的钱箱还敞在那里,他坐着无聊,索性把钱都拿出来,叼着烟开始算账。
陆一心等了半天没等到她想要的反应,手里的凤梨酥包装忐忑的窸窣直响。
方永年似笑非笑的看了陆一心一眼,低头继续算账。
老小区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买药的时候用的都是很旧的皱巴巴的人民币。
方永年慢悠悠的把这些软塌塌的钱弄平,一丝不苟有条不紊。
“你……去给流浪猫结扎了?”陆一心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
“嗯。”方永年叼着烟点头。
“你最近不是很忙么?”陆一心扒拉着凤梨酥的包装纸。
“天热了手术伤口容易发炎。”方永年有问必答。
“哦……”话题终结,陆一心又低着头扒拉凤梨酥包装纸。
方永年不催她,钱币弄平了,又开始弄硬币,一沓一沓的按照金额放好。
“你……”陆一心终于又一次开口,“毛衣起球了。”
方永年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灰色毛衣,赞成:“嗯。”
……
“你头发又有好几个月没剪了。”陆一心开始东拉西扯,“胡渣也没刮干净。”
老妈子的口吻。
方永年收拾完最后一枚硬币,拿下嘴里的烟,抬头,正视陆一心:“所以?”
陆一心咽了口口水。
以前的方永年,并不是这样子的。
虽然也一样的不修边幅,做事情也一样的慢吞吞,但是那时候的方永年,笑得很多。
他长得像个女孩子,大眼睛长睫毛,那时候脸上有肉,笑嘻嘻的时候看起来很漂亮。
现在也很漂亮。
可是太瘦了,不说话只看着她的时候,会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所以我爸爸这次回来,你会去找他么?”她本来还想再铺垫一下的,结果现在被吓得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方永年扯起了一边的嘴角。
陆一心捏着凤梨酥的包装纸,紧紧张张忐忐忑忑。
这丫头……
“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他本来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的。
大人们的事情,和她无关。
陆博远要回来这件事,她应该是刚刚才知道的,一知道就巴巴的跑来药房找他,东拉西扯,从他的毛衣嫌弃到他的胡渣。
现在想想,他和陆博远最后一次大吵,似乎也是因为这丫头暂时偃旗息鼓的。
当初进项目的时候,陆博远一直强调项目组的人都是一家人,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大家都要互相帮忙。现在看起来,唯一一个真的把项目组里的人当家人的人,只有陆一心。
那个豆腐包子,算是没白喂。
陆一心低头。
他没有叫她爸爸的名字,他提到她爸爸的语气,还是有很明显的疏离。
“那我回去了。”她蔫蔫的。
他看起来,像是早就知道她爸爸会回来的样子,一点都不意外。
他跟她爸爸这四年来虽然并不常常见面,但是他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她爸爸的行踪,她平时说的所有和她爸爸有关的话,他看起来都不意外,也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