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念见刚才说话的男人走到模拟人那儿蹲下,又问,“不是你给他们培训吗?”
迟则安弯下腰说:“他是医生,更专业。等下需要讲实际救援才轮到我。”
周念点了点头,见教学已经开始便没有再说话。
在场除了她和迟则安以外还有十一个人,清一色全是男人,高矮胖瘦都有,每个人对急救知识的掌握程度也不相同。
那位医生像上课一样,把需要紧急处理的情况分为几大种,再分门别类地具体讲解对应的抢救措施。
虽然周念只是来参观,但听得倒很认真,时不时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些知识迟则安好几年前就掌握了,他坐在这里还有个任务就是观察其他队员的培训情况。
苏城的救援队才刚成立,在场除了几个组织人员以外,都只是报了名的预备队员。很快他便留意到,有几个人频频地打起哈欠。
他记住那几个人的名字,知道这种态度肯定不能通过最后的考核。
救援不是儿戏,容不得一丝马虎。
最基础也最枯燥的理论知识讲完后,迟则安走到教室中间,省掉了无用的开头,直接进入主题。
“实际救援的情况里,伤者所处的环境各不相同,这就需要救援人员给出充分的判断,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他蹲下身,手掌覆盖在模拟人的头部,“以我上回在大槐沟救出的伤者为例,当时他的头卡在石缝之间,由于山体滑坡,石缝上方有落石隐患……”
周念定了定神,想起在电台里听到说大槐沟失踪事件里,有一位伤势较重的患者被送往医院抢救,想来应该就是迟则安提到的这位。
意识不清、肋骨骨折、胸腔内出血,一个接一个惊悚的描述从迟则安口中源源不断地出现,听得周念不寒而栗。
周围传来轻声的惊叹,迟则安却始终保持着镇定的语气,直到讲完整个营救过程才停下:“有不清楚的地方没?”
“那人抢救过来了吗?”有人问。
迟则安摇头:“没有。”
周念心中一颤,第一时间便望向迟则安。
他还是和平常一样,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可是周念依旧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被压抑的情绪。
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更深,而此时此刻周念却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看过太多不幸,才会生出一双宛如无底深潭的眼。
不知不觉之间就到了中午,上午的急救培训暂时告一段落。
迟则安走过来问:“想现在玩儿攀岩,还是下午再玩儿?”
“都可以。”周念站起身,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带你去吃午饭。”
室外的雨已经停了,天依旧灰蒙蒙的,两人从厂房后面沿着土路往西走了几十米,在公路附近一家面摊前停下。
迟则安扬扬下巴:“附近只有这个。”
面摊的顾客大多是来往司机和周围工厂的工人,周念站在摊前就能闻到里面呛人的烟味,还能听到夹杂着当地脏话的说笑声。
周念没什么胃口,只要了小份的汤面,迟则安则选了大份。
“大份的少放糖,”他专门嘱咐了一句,想了想又看向周念,“打包带走?”
她赶紧点头,等面煮好了就一人一纸碗提着回了基地。迟则安知道她怕生,便找了没人的角落和她面对面坐下。
用筷子将面拌匀,周念心不在焉吃了一口后,终于按捺不住。
“迟队,”她小心翼翼地说,“大槐沟那位游客没有救活,你会很难过吗?”
第17章
迟则安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放下筷子,揉揉眉心:“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周念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猜的。”
其实也不是全靠猜测。周念记得外婆曾经讲过,她父亲曾经从倒塌的房屋里挖了三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救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
“最后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你爸爸好多天都缓不过来,总想他如果能快一点,孩子说不定还有救。”
回忆往事,外婆万分唏嘘:“他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做到。”
父亲去世的半年前,周念家里出过一件大事。
那时周念跟妈妈住在绣品街,爸爸所在的武警部队离家太远,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可有段时间他却经常待在家里,日渐消瘦的同时变得更加沉默。与此同时家里经常会有陌生人拜访,有些人爸爸妈妈会邀请他们进来,有些拿摄像机的却被拒之门外。
等到长大了周念才慢慢懂得,原来在一次任务中,父亲现场指挥的营救过程被记者拍了下来。
那是一场死伤惨重的高速连环车祸。尽管他们拼尽全力,依旧有许多人在救援过程中就离开了人世。
新闻出来后,舆论一片哗然。
不明真相的观众指责救援不力,矛头直指周念的父亲,更有遇难者家属将责任都怪罪到他身上,要求有关部门给出一个说法。
十几年前的网络不如现在发达,然而光是媒体的口诛笔伐就足以让这个家庭陷入深渊。父亲在家休息了很久,直到调查结束确认他没有任何责任,才总算回到工作岗位。
两个月后,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救出一对年轻夫妻而牺牲。
仿佛讽刺一般,半年前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记者们,半年后笔锋一转用最哀痛的文字来赞美他。
每当外婆提起这事,都会边哭边抱怨:“他们害了他。”
如今想来,周念怀疑她之所以会在饭桌上替迟则安说话,或许是源自于她自己的一种应激反应。
人们总是喜欢歌颂奇迹,却时常忘记当不幸已经发生,剩下的往往便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周念看着飘起油花的纸碗,心中唏嘘不已,她不希望迟则安像她父亲那样,背上沉重的心理枷锁。
一是因为她喜欢他,二是因为她见过悲剧的诞生,更体会过因它而产生的漫长的钝痛。
迟则安慎重地思考过才说:“相比难过,更多的是遗憾。”
周念抬头,细细的眉毛拧成不解的角度。
“大槐沟的徒步路线是沿河岸从低往高处进行,两边都是几乎呈直角的山壁。但它地形特殊,从高空往下看是一个葫芦形,最窄的位置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一线天。”
“秋冬季节大槐沟是热门路线,但夏天山里雨水充沛,”他把两根筷子的尾端并拢,只留出一条小缝,“上游一旦下雨,水流通过一线天时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暴涨。”
周念问:“水势太急的话,就算会游泳也容易被冲走,是这个意思吗?”
“对。而且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迟则安沉声说,“他们怕山上有落石,就把营地选在离河不远的位置,水一来根本没有时间逃生。”
如此一来,周念便明白他为何会说遗憾。
如果那队驴友能够更谨慎一些,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结局。
迟则安苦笑一下:“现在户外旅行热度高,许多人一知半解就加入进来,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经常都会发生。”
周念说:“所以你带我们的时候要求才会那么严格。”
提起榆清山之行,迟则安就哭笑不得:“别提了,刚开始被人怼就算了,一个入门线路居然能闹出掉进岩洞这种事。”
他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显然被新手团莽撞的风格吓得不轻。
相比迟则安的痛苦,周念却笑笑地眯了眯眼,她太喜欢在榆清山度过的三天两夜了。那就像一场惊险而美妙的梦,带她见到了从未想像过的美景。
·
吃过午饭,基地缺少的车间大门正好送到,周念坐在旁边看他们忙碌,感觉救援队简直就是白手起家。
装大门自然有专业的安装人员负责,不用迟则安动手。他干脆退到一边给周念介绍,等这支救援队正式成立之后,他们会跟苏城的消防武警等部门一起,在大家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有民间的力量,官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迟则安想了一下说,“不过还是希望你用不上。”
周念认真地说:“希望大家都不用。”
一阵电钻的噪音响起,迟则安捂住耳朵大声问:“你说什么?”
周念也捂住耳朵,朝他靠近了点:“我说!希望大家都不用!”
迟则安愣了一下,片刻笑了起来:“是啊。”
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周念想起论坛上关于他的讨论。如果迟则安没有去过珠峰,或者他没有遇到那位叫古明的登山客,那么他还会加入救援队吗?
读书时大家都参加过义务劳动,帮环卫工人清扫大街,又或是去养老院献爱心,但那些都只是听从学校的安排而已。
一次两次是新鲜,要想长年累月坚持下来,并非一件易事。
周念看着迟则安的侧脸,他鼻梁高挺,眼窝很深,因此目光总是显得坚毅,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看上去都更让人安心。
能拥有这样的眼神,一定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我之中,才能锤炼出那些周念身上所缺乏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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