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从乡里到蔡坑村的路上,一处塌方也没有。
琼琼像前面些天那样,又很惊讶。一方面惊讶于文昊怎么知道她家的具体地址,她从没给他看过她的身份证。
说来这事也奇怪,认识她这么多年,文昊的身份证她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她的文昊却从没见过。每次需要用到身份证,只有琼琼为文昊代劳的份,或者干脆各自办各自的,文昊别想拿到她的身份证。
刚开始文昊还取笑琼琼身份证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是虚报年龄了吧?她从不理会。久而久之,这事也就成自然,文昊也就不好奇她的身份证上到底有什么了,免得她成天别扭。
后来文昊才知道,其实琼琼的身份证上什么也没有,无非“陈琼”不是她的全名,“陈纯琼”才是,又蠢又穷的意思。
不就是怕被人笑话吗,有时候文昊真服了她们这些女生,这有什么可隐隐藏藏的,待他大笑完一场,这事不就很快过去了吗?非得每天藏着掖着小心翼翼着,不累吗?真是的。
陈纯琼?不过确实挺好笑的,哈哈哈。
另一方面,琼琼惊讶于文昊怎么能够这么快从厦门赶到蔡坑,不像第一次,简直比她这个熟门熟路的人还熟门熟路。
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这么快找来?
文昊自然不可能跟她说实话,只说他长得好看车见车载,便又像前些天那样的给敷衍过去了。
第023章过客
2018年8月13日。
钱又在一天天变少,今天只剩一千三了。
文昊试着在从琼琼所在的市里到县里省车钱,下火车后,他特意坐公交去了市短途汽车站,刚好能赶上一点半发往琼琼所在县的汽车,省去了两百块钱,口袋还有一千。
下午三点差几分到县汽车站,刚出站就被一辆前往乡里的黑车司机拉走。只要五十块。这样他又省下了450块。
早知道最初应该听琼琼的坐汽车,而不是打车,何苦冤花这么多钱。
四点到乡里。文昊不再指望省钱的公共交通,也指望不上。据说从乡里到蔡坑村的公交根本没个准头,正常一天一趟,不正常好几天也见不到一面。这主要还是跟那条经常塌方的路有关。
公交的起始点在距离蔡坑村十几里外的另一个更偏僻的村里,早上出发,中午到乡里,午后再回去。这是顺利的,不顺利的,比如车开到蔡坑村发现有塌方,就不会再往前开了。也开不了,只得掉头回去。
如果明天该塌方还没清理好,它又只能开到蔡坑村,接着打道回府。太不可靠。
所以这里的人,很少有人买车,他们宁愿买摩托车。摩托车遇到小塌方可以顺利通过,汽车不行。
前几天文昊都是找摩托车载他过去的,今天也不例外。一次只要三百,比领路人还便宜两百。
这么算下来,今天从厦门到蔡坑村的路费一共还不到七百,比之前的一千五足足省了一倍还多。不省不知道,那可是足足五瓶酒啊。比提着一瓶两瓶的自信豪气多了。
何况文昊歪打正着,琼琼的父亲恰好最喜欢喝他们家乡的这种名酒。这酒对他来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上千上万的他喝不起,也没那个命,能喝上上百的,已经很满足了。投其所好,缠着老板再打个折,即便只送一瓶他也挑不出理,何况一下送了五瓶。
结果却被琼琼偷偷拉到一边,数落了一顿,说他不过脑子。
送一两瓶就可以了,送五瓶什么意思?那酒每箱一共才六瓶,如果真想多送,干脆送一箱得了。这不三不四不上不下的,不是让亲朋好友以及村里的人看笑话吗。
文昊回头一瞄,果然有好些个笑非笑的脑袋在看着他,果然是被他们看笑话了。郁闷。
但文昊嘴硬,硬跟琼琼说他是有寓意的,五瓶代表着五十,刚好是她父亲的寿数,这礼也没说的那么差吧?
琼琼拿他没办法,她也完全没有生文昊气的意思,她只是着急怕亲戚村里人的对文昊的第一印象不好。拜寿来迟了这么多天,送礼还这么浮夸,这是显摆呢还是傻?
多半是后者吧。
太不靠谱。
2018年8月10日。
今天是琼琼父亲五十岁的生日,七百的车费,一百五一瓶的白酒,外加一百块一篮的草莓,一千块到蔡坑村时,只剩几十块了。
草莓是文昊专门从厦门带来的,酒则还是到了乡里再买。他怕别的地方一时买不到,耽误时间。
当他一手提着酒跟草莓,在村口给琼琼打电话时,寿宴已经开始了。
傍晚六点,山色已黑,蔡坑村整个村二十几户,全坐落在一个小丘上。这个小丘没有一块平地,大约呈50度往上倾斜。山脚就是村口,腰眼最后一间房子就是村尾。
入夜若在平时,整个小村几乎跟着小丘的颜色走,远远看着,除了隐约的几盏浅灯,什么也看不见。所能看见的只是一片比黑夜还深的暗影,四周群山围绕,一座比一座黑,只有蔡坑村有几处微弱的灯亮,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鬼火那有鬼,而不是村呢。
村里只有琼琼家的房子仍全是泥墙黑瓦结构的,其它房子多多少少推了一面或两面泥墙,砌上砖墙,混搭成砖木泥瓦结构。
这也是迫不得已,原先的泥墙快塌了,只能这么办。
琼琼家左侧的泥墙也快塌了,拿几根树桩苦苦顶着。若哪天来个大风大雨,真怕它顶不住。
毕竟这座老宅将近百年了。是琼琼父亲的爷爷那辈盖起来的,位于村中间。
屋前有一棵杨梅树,百年老树,住满了暗绿的青苔,光秃秃的,苟延残喘。别说爬,稍微碰它一下,它就能把你给脆了。
在琼琼小时候它还能结点果子,又酸又辛又甜,现在一年不如一年了。
村里只有两座干脆完全推到重建的房子,坐落在山脚村口,红砖红瓦,白天格外显眼。
琼琼没起来前,俨然这两家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如今琼琼起来好几年了,她的家看着无疑还是最穷的。只在前厅铺了一层薄薄的水泥,其它楼下地方一律保持着原始被踩得漆黑的泥地。
你能想象你家的地面除了前厅,其它地方全是泥吗?
不只是地面,还有挡风的泥墙,烧饭的泥跟土砖混合砌成的土灶台,就连黑瓦它的真身也是泥的。
漆黑的泥地坑坑洼洼,残败的泥墙随时会塌,起土的泥灶饭里含沙,生苔的瓦片看着挺美,绿幽泥香,单拍个照片还行,但若连着泥墙一起拍,那跟艺术审美就没关系了。那是残垣败户,那是一个时代的照影。
城里的垃圾堆积如山,山里的老人以泪含汤。这就好比掴掌。谁的手?他们自己的。
前两天文昊专门问过琼琼,为什么不给家里盖个新房?或者干脆把她父亲跟奶奶接到城里来住?
平时她家里只有她五十岁的老父跟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两人。母子两人不说相依为命,看着总不是那么回事,令人心酸。
爷爷早死,父亲没再娶,也说不出是儿子守着母亲还是母亲守着儿子。如果没有琼琼这个女儿,光想想都觉得凄凉。
可是有这么个女儿又有什么用呢?琼琼常年在外,一年也难得回来两次,且每次回来都待不了几天,从人这层面来说,她在这个家就是个过客。
第024章徒步来见你
再说物质层面。
二老房子房子不要,家具电器家具电器不要,城里城里也不去,琼琼每次回来所能做的只是给奶奶带几斤她喜欢吃的白糖,帮父亲拿几瓶他喜欢喝的酒,外加一些衣物而已。
就是这些衣物,二老通常也会送人了。他们根本穿不了。
琼琼已经属于城市,叫她再回村里,不现实;二老特别是奶奶,一辈子在村里没出去过,她是死也要死在村里的;父亲作为一个孝子,只有等把母亲送走了他才可能进城跟琼琼一起生活。
每每想起这些,文昊都替琼琼难受。跟她相比,自己的父母爷奶都健在,虽也在村里或镇里,但比她家的情况实在好太多了。
至少村里的房子是砖瓦的,爷爷奶奶还有小叔大伯他们陪着。文昊的父母清苦则清苦,至少成双成对,彼此可以依靠。不像琼琼的父亲,早年离异后至今未娶,终于熬到女儿成才,却也到了该为母亲送终的年龄,只能守着她。
等于就是,刚培养完女儿,一口气没喘,又得服侍料理母亲了。就在前晚,说到这事时琼琼还哭了,说她特别的心疼她父亲,却又无能为力。
文昊紧紧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的心也特别的疼。为琼琼的父亲,也为琼琼。如果文昊没有亲自来这里,亲自看到这一切,这些事琼琼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跟文昊说。
又可见文昊是多么的自私混蛋。
然而琼琼家的情况只是她们村的冰山一角,二十几户,一大半已多年没人住了,墙头长满了小树杂草,更别说那些早已荒种的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