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有些尴尬,忙说:“小姐,你刚还没说去哪呢。”
去哪?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令夏星湖沉默了。
她今天出来跟母亲吃饭,还提前打发走了陆家的人,就是为了能跟母亲商量一下自己如何跟陆泊言谈离婚才能尽量不伤两家的商业合作,结果饭都没吃几口,文梦云反倒主动提起陆泊言在外面养着的两个孩子,还要让她接回来。
她到底是谁的亲妈?
婆家有问题,娘家又靠不住,闺蜜胳膊肘向男人那拐,思来想去,夏星湖决定去画廊。
那儿总归是自己的婚前产业,希望能获得片刻宁静。
手机在响,夏星湖看了看名字,没理。因时间过长自动中断了之后,在屏幕一角留下一个红色的叹号,看着就烦躁。
夏星湖用几乎把屏幕戳穿的力气把标记戳掉。
到了画廊,迎着经理惊诧的目光,夏星湖板着脸直接征用了他的办公室:“出去。”
老板情绪不好,经理麻溜逃跑。
夏星湖等人撤出去,锁上门,第一件事是关手机。
刚才在出租车上就想这么做,为了安全硬是拖到现在,怒气值一直在涨,就快要破表。
她没动办公桌那边,把包甩在另一张单人座上,整个人就歪在了三人座里。
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有无数黑体初号大字在盘旋翻转。
孩子,孩子,孩子。
她没忍住,两行清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沾湿了她长而卷翘的羽睫。
她有过孩子的。
可是,没了。
如果孩子顺利活下来,也有一岁了,跟陆泊言在外面偷偷养着的那两个差不多大。算算时间,那个还没见着的小三跟自己怀孕的时间几乎是前后脚,不同的是她的孩子没了,而人家的孩子,却顺利生下来了。
想到这里,夏星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抽了纸巾胡乱把泪擦干。
夏星湖肿着眼,咬着牙,忍受着内心一波波名为嫉妒的冲击。
不行,现在不是她哭天叫地的时候,她得先把自己从陆家这个泥沼中摘出来。
想到要离开陆泊言,夏星湖内心又是一波剧痛,只得重重倒回沙发上休息,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要去想。
又饿又累,夏星湖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睁开眼,办公室里一片昏暗,也没人敢进来,安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令她辨不清时间。
她摸索着找到开关,开了灯。
今天为了检查方便,她没戴手表,如今手机关了,她只能就着办公室里的挂钟看时间。
想到刚才迷糊中想起的过去,夏星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陆泊言比她大六岁。他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当时还在上幼儿园的她。别的孩子们都不喜欢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依着各自家长的吩咐自我介绍,权当完成任务,唯有他十分耐心,不因她年纪小而敷衍,认真地同她问好。
家长们各自交际,佣人们只想捧着各位少爷小姐,生怕出事。大一点的按了年龄段、家中交情分为各小团体各自去玩,眼看着全场最年幼的她就要独自留在佣人的身边,唯他拉着她的手,牵着她不让她摔倒。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生怕她弄脏袖口,细心帮她穿袖套。不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常闹腾而生气,而是弯了稚嫩的腰与她平视,仔细耐心地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告诉我,都给你买。
她仰头怯怯看他,用父亲的家乡话叫他:“阿hiann。”
从此,他做了她十八年的阿兄,领她玩耍,教她功课,别的孩子们都不喜欢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唯有他十分耐心,捧她在掌心,呵护备至。
要是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第6章 荠菜馄饨
“星湖,开门。”
正想着,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星湖看着门把手发怔。
陆泊言既然找到这里,完全可以用经理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他却没有那样做。
她终是起身,上前开门。他立在门口,喘着,额上有汗迹,像是跑过来的。
“星湖。”
门一开,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她全身上下,见无不妥,才定下心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深邃幽沉。
她以为他要问她为什么不坐车回陆家,又为什么从跟文梦云吃饭吃了一半跑出来,他却是调匀了呼吸问她:“饿了吧?想回家吃,还是下馆子?”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她才做完复诊,而他来接她一样。
夏星湖恍惚了一下,终是不愿在此时就与他翻脸,轻声说:“想吃学校门口的牛肉丸子。”
陆泊言追问:“伊中,还是博小?”
“春光路那家。”
那就是博小门口的了。
陆泊言边拿起电话边说:“你等等,我跟爸妈说一声。”
他也不避着她,当着她的面跟她父母打电话,让他们不必担心,说她跟他在一起,现在正要去吃饭。
然后他收好手机,督促她拿了包,关灯落锁,跟她一起往外走。
从办公室到车上,他接打了好几个电话,皆是赶过来的时候因着急找她无暇他顾耽搁下的工事。夏星湖默默跟在他身后两步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看出来他真的很忙。
上了车,夏星湖扣上安全带,就把目光投到车窗外。
陆泊言抽空看她一眼,只看到她柔软的长发遮掩下,半截漂亮的下颌线。
她的情绪极为低落,引得他也兴致不高。
若不是他第一时间就拿到了她的复诊报告,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因为病情,恐怕连现在的平静外表都维持不住。
夏星湖不想也不愿提着精神说话,目光透过车窗直往上望。
她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而现在,云层像用水泥随意糊上去般沉滞,就要转雨。
大片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一路上无人说话。
博小附近最近的地下车库都要绕好远的路,陆泊言把车缓慢停在博小附近的地面车位上,从车座下面翻出一把黑色的大伞。
夏星湖垂眸,发现在黑伞旁,还有把红色伞面,黑色伞骨的折叠女式伞。
陆泊言喜欢的色彩是蓝色,黑白灰等,她平日里的衣着也多是蓝、绿、白、黑等冷色系,她用的伞最多就是粉色的,这把艳得要滴出血来的红伞是依谁的喜好购入的,还常年放在他的车上?
此时窗外飘起雨丝,绵绵密密。
腹中饥饿感更甚,夏星湖不想在因为一把伞僵在这里,却发现他并没拿红伞给她的打算,而是直接下了车,撑着伞绕到她这头,为她打开车门。
陆泊言身材高大,与他共撑一把伞,姿势可想而知,夏星湖坐在车里不动:“不是还有一把吗?”
陆泊言微讶:“你要用那把?”
夏星湖反问:“不能用?”
陆泊言微顿,什么也没说,又绕回来,把红伞取出递过。
夏星湖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打开搭扣,陆泊言又一次为她打开车门:“走吧。”
时间未到放学,路上行人冷清,二人并排走了一段,就到了那家老牌小店。
甫一露面,店里老板娘就笑开花:“是你们呀?好久没来了。”
陆泊言含笑:“这不,想念您的手艺了。”
老板娘精明又热情,记得每个常来的或是特别的客人,报了一串他们从前常吃的菜色,末了提了一嘴:“我这今年又新出了种丸子,送一份你们尝尝吧。”
陆泊言望向坐在对面的夏星湖:“还要什么?”
夏星湖却慢慢对老板娘说:“刚才那份馄饨,换成荠菜馅的。您这有荠菜吧?”
四月是春的第二个月,荠菜还很鲜嫩。老板娘笑着点头:“有有有。”又问陆泊言要不要一起换了。
陆泊言说不用,老样子就好,转而问起夏星湖:“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以前你不是嫌荠菜气味儿大。”
凡是有气味的食物,就常成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夏星湖反问:“那你呢?”
陆泊言微挑眉:“我?”
“是啊。”夏星湖理着老板娘送上来的餐具,“你从前挺喜欢有气味的食物,是跟我在一起了才慢慢不沾了的。如今能开禁了,怎么不吃了?”没跟她在一起前,这位可是拿芫荽当青菜吃的。后来她嫌他嘴里味儿大,他就不吃了。
陆泊言目光闪了闪,垂下头,声音低几分:“习惯了。”
俩人是上了高中就正式挑明关系在一起的,长久的相处和磨合,已经让他们的习惯互相退让,互相影响,有些地方相似,有些地方互补,融为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真要因为对方的突然改变而做回原来的自己,哪有那么容易。
他恢复沉默,夏星湖便也不说话,内心却在狂唾弃自己的心软。
明明错的人并不是她,为什么他像是很受伤一样?
她住院一年多,整个人从内到外脱胎换骨一般,已不如从前般喜欢白的淡蓝淡绿浅粉这种医院常用色,偏觉得红伞温暖可人些,觉得它有勃勃生命力。而从前避之不及的食物,也将于常年清淡的饮食泡得无味的舌头里长出倔强,很想尝试一下与平淡相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