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她就不再是来途的自己了。
两个妈妈不明个中缘由,向妈妈不时地叮嘱娅枝需小心防晒、不要弄掉了帽子和头巾。梦姨又拿向妈妈打趣起来,她嘟着嘴道:“你看娅枝精神多么好啊,再瞧你自己,住个宾馆居然认床,睡不着还拖我下水。”
向妈妈也跟着笑了:“娅枝这孩子也不总是精神好,这回反常,或许是因为定涛来了呢。”
“妈妈你胡说什么,我都听见了哦。”娅枝拉开右侧车门坐了进来,卢定涛也随后回到驾驶座上,再次点火上档,驾驶着这辆底盘很高的城市越野车,沿着似乎绵延无尽的开阔公路直奔向远方。
一座座山是奔腾的波涛,携着雪线以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浪尖涌来,草木是东北吹来的悠风,枝枝叶叶掠过车窗,赶去驻守游人们留在身后的那大美西境。
归途渐至尾声,车上的三位乘客也在每一摇、每一颠的安抚下睡意昏沉。娅枝是被妈妈唤醒的,向妈妈轻拍女儿的肩头:“玩累了吧?”
“啊到家了……”娅枝原本睡得迷糊,赶忙坐起身揉眼睛。
“不是咱家,你卢阿姨一定要我们上她家去坐坐。”
进门见到卢定涛一家三口都在客厅,娅枝顿时清醒了:“卢叔叔好。”
“娅枝姐。”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娅枝才注意到茶几边还有另一个年轻女孩,女孩正在拿一把长而钝的瓜果刀切柚子,动作熟练而又仔细,分明面生的她似乎又对卢定涛家很熟悉,一直帮助男女主人们忙碌家务,看上去比和卢定涛青梅竹马的娅枝还要不见外。
“你好,你是?”
“娅枝,这是明芳呀。”路过的卢定涛点破道。
娅枝恍然,她其实依然没有认出明芳,记起的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包明芳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让娅枝联想到路遥作品《平凡的世界》中的人物孙兰香——那个真正通过知识改变了命运的乡村女子。
眼前的女孩戴着细框眼镜,齐顺的黑直发垂在腰系,身形纤高的她穿着简约的衬衫和A字裙,周身散发着知性美的魅力。在南方发达城市生活久了,曾经黝黑的她渐渐被滋养成了均匀的麦色,较之那边的本地女子反倒更胜几分健康的美感,哪里还是娅枝十二岁时见过的那个农村孩子呢?
包明芳是卢定涛的父亲长期资助的贫困山区学生,五岁时起,父母就常年在外务工,留下她和残疾的爷爷相依为命。生活的困苦有时使人坚强,明芳每天从学校走路回到家中,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地承担着烧饭、挑水、务农等活计。
明芳家中原本还饲养着鸡和猪,有一次小明芳去场上割猪草,脚底一打滑就连人带背篓地滚下了坡,满是茧子的小手掌被割破了好几道大口子,爷爷拄着拐杖去岩上找能敷的草药,他实实在在地疼在心里,不愿让孙女这么苦下去,于是一狠心托人找来了牲畜贩子,将家中的动物尽数卖掉了,心想着再卖一卖、借一借,或许就能在村口小学盘一家别人不要的小卖部,让明芳安安稳稳地把书念完。
身世不幸的明芳没有朋友,那些动物便是她孤寂之时的伴侣。那些人来抓鸡了,明芳想,这些鸡都听过我念的作文哩,真是羞死人了;另一拨人来收粮食了,明芳又想,爷爷说一年的余粮能卖上好些钱,她开学了一定好好念书,把本子都写得满满的;人们要来带走那头小猪的时候,明芳终于抱着它大哭了一场,又趁着爷爷没发现抹干了眼泪,悄悄取了一个半蔫的大白萝卜,撵上冒黑烟的拖拉机,恨恨地硬塞到了从塑料布底下伸出来的猪嘴里。
从此明芳发狠地刻苦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爷爷的钱攒够了,却没开成铺子。在那个夜里,爷爷一手握着手电筒沿泥路往回蹒跚,忽然心口绞痛跌倒在地,便再也没有起来,永远沉睡在了最后一刻眼前的黑幕里,那是像乡下的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旦手电熄了,人就再也看不见光亮。
在那之后,卢定涛的父亲得知了明芳的事迹,他发动全公司向那所大山里的山村小学捐助了不少物资,并承诺一对一资助明芳,直至她顺利读完大学、走上工作岗位。
明芳没有辜负恩人的期望,她毕竟聪慧,小学毕业就被县城里最好的初中看中,那所学校的校长承诺免去明芳三年的住宿费用,明芳写信征求卢爸爸的意见,后者阅信后竟然十分替她高兴,邀请她来L城玩一个假期。
从未离开过山区的明芳对独自乘火车一事有些恐慌,前后顾虑着路上可能产生的开销,可是她又隐约期盼着看一眼大城市的繁阜景象,再当面对改变了她生活困境的恩人道一声谢。相比明芳的犹豫,卢爸爸则十分坚持,直接替她预定好了火车票。
第二十九章 债
发布时间:2018-09-07 00:00:05|字数:4499字
那年包明芳带着一蛇皮袋的玉米到达卢家时,娅枝正好也在,她第一眼就觉得乡下孩子局促的样子很好笑,再仔细看时,又觉得她实在欠缺女孩子样,因营养不良而微黄的头发被剪成了男孩般的寸头,身上的格子短袖有的地方已经洗得发白,另外一些地方的点点黑渍却再也除不去了。
包明芳换好鞋子,怯生生地踏进室内,从落地窗进来的明亮光线更是让她皮肤的黝黑藏无可藏,娅枝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她的五官,因为那两晕高原红太引人注目了,以至于在多年以后娅枝的记忆里,她用来辨认包明芳的主要特点,还是那双和其他小朋友都不太一样的通红脸颊。
娅枝对包明芳的第一印象不坏,也不算好,说是好奇更准确些。娇生惯养的娅枝之前从未见过农村孩子,更是无从想象那种在不能冲水的土房子里上厕所、在洒满羊粪蛋的路上行走的乡村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在这差异碰撞的时候,让孩子远离成人世界的教育方式就体现出其好处来,懵懂的小娅枝从不关心外界社会的阶级、财富和权利,也就并不觉得农村人何以卑微,城里人又何以优越。
午饭后,卢爸爸嘱托卢定涛带两个妹妹四处逛逛,卢定涛本想按照父亲的意思到市中心去,带明芳看一看大城市的风貌,再去L市的重点大学,让明芳树立起信心和目标。然而刚刚出门,娅枝就不愿去市中心了,闹着要去隔壁的电力小区玩健身器械。
十四岁的卢定涛虽有超乎年纪的耐心,依然对任性的娅枝深感无语:“健身器械我们院子就有,为什么非要去那个小区?”
“因为我们没有秋千。”
卢定涛只好征询明芳的意见,明芳打出门起就一路东瞅瞅又西望望,既然对她而言周遭皆是新鲜,具体目的地是哪里也就不再重要了,试想对于一个从未去过大城市、也对其没有太详细概念的孩子,去市中心和去电力小区的差别并不显著。明芳依然兴奋地笑着:“都好呀!幸苦卢哥哥和娅枝姐姐带我去玩。”
娅枝拉起明芳朝着自己最爱的秋千跑去,卢定涛只得跟在后面,他不安地觉得自己愧对了明芳,毕竟秋千是农村孩子最司空见惯的玩乐设施,可参观大城市的机遇对明芳来说太难得了,一旦坐上明天那趟返程火车,明芳也说不好下一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娅枝的愿望并没有顺利达成,电力小区里一共有两个秋千,都是社区里最常见的那一种——紫和黄配色的框架上用圆孔固定油漆了的锁链,锁链下再固定座位板子,这种秋千虽然较为美观安全,却也很难荡得高。两个女孩坐下了,娅枝便招手喊卢定涛过去推她一把。
“手扶好。”卢定涛虽然无奈,却很清楚除非等娅枝玩尽兴,否则他是不可能安排另外的计划的。娅枝只感到背后有一股轻轻的力量传来,那力量对她的感受来说极微极柔,传到秋千上却成了有效的推动力,卢定涛有着总能把各种事情做得恰到好处的天赋。
卢定涛本打算推完娅枝再推明芳,却发现明芳已经凭借自己的技巧荡到了与竖干垂直的角度,不禁夸赞:“你真厉害!”
之后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情况,两个和娅枝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忽然向这边跑来,各自蛮横地拉住秋千的锁链迫使她们停下:“这是我们的位置!”
明芳听话地把秋千让给他们,独自站在一边看头顶的高楼,娅枝则死死地拉着锁链不肯就这么放手:“胡说,我们来的时候这儿没有人。”
“反正你们不能玩。”
“这小区又不是你家的!”娅枝被男孩们的蛮不讲理气得懊恼。
“我们小区的秋千,不该给你们山里人玩。”
一个男孩忽然用力,娅枝便从秋千上跌了下来,她哇哇大哭,却不是因为摔得有多痛,而是明白了男孩子们蛮横的缘由,他们是把和明芳在一起玩的她也当成了“山里人”,流着泪的娅枝依稀听见霸占了秋千的他们议论,说山里人脏、臭,说小区门卫实在失职,本就不应该让她们俩进来。
娅枝愈听愈委屈,她独自一人玩的时候也未曾遭受过这般欺负,娅枝扯开喉咙大喊:“我不是山里人!你们听见没有,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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