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枝没心思看面前那报纸,像这样各种级别的报纸每天都会被送往科室,真正会翻阅的人总是那几个,没人知道这些具有时效性的纸张未来会流向何方,如果像追踪大洋垃圾那样研究一番,结果想必妙趣横生。有糊了窗户的、包了垃圾的、垫了快递箱的,它们带着多年前曾经引发反响的大事件们四处飘飞,粉碎了削减了,只留下最后的幸运儿躺进各个档案馆里,再见天日时就一跃成为珍贵的记载。
人是没有心思,报纸上的赤字却拼了命地往眼睛里钻,娅枝忽略它不掉,却又没道理为了把它推远,专门起一次身,最后她还是妥协地把它拿到面前,她粗略一看,便知道这文章勾她眼球的缘由了。
赤字是“二十余年悬案或面临重查”,上面还浮了一排黑字充当副标题:“继候X落马之后……”
候局长在任的十几年,B区发生的事件不计其数,大案也有不少,杀人命案总数上就少得多,也算是这些年不懈加强治安的正果之一。但至今未能侦破的几桩案子同样包含其中,其残忍程度在传媒不发达的当时,也震惊了全国。
与其说是几桩,不如称作一系列更合适,当时各方虽争议纷纷,却也达成了某些共识,比如三年间在L市接连发生的儿童被残忍杀害事件,应当是同一凶手所为,并且将嫌疑人锁定在对B区十分熟悉的本地人中。这之后调查便忽然陷入滞涩,关乎真凶的现有线索中屡屡出现谬误,新的证据又越来越难以收集,每一个当事人都陷入迷茫。
最后一位受害者的尸首被发现是1993年末的冬天,次年春,国内和国际上接连发生影响历史的大新闻,尼克松逝世、曼德拉就任南非总统……那段时间娱乐圈的绯闻数量似乎也达到了一个峰尖,人们生活好了,便对接连不断的谈资来者不拒。
信息满天飞舞的时代里,没有什么是长久的重磅,再轰动一时的事件之后再看,不过是巨大的泡沫房子,闪忽忽轰隆隆地塌了,落到地上却轻飘无声。后来香港挂上了回归倒计时牌,再后来中国申奥成功,举国欢庆……或许除了受害者的亲属还深陷昨天,追忆那些永远停留在90年代童年的不幸生命,人们不再记得那件事,即便未解的谜题还偶尔勾起当事者们的思绪,但他们有太多新的谜题要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却大都不曾想过,有的人会因一件大事被判决留在原地,只能眼看着别人都走了,深陷在过往的囚笼里出不去。
谁都有可能是这个人,最无辜最不幸,被命运关起来的人。
娅枝看了半透这些人世间的联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向妈妈的再度焦虑也许并非因为今天,并非因为越来越独立的娅枝或者忙于工作的姜叔,也并非因为具体的候某这个人或者他犯下的罪行,也许只是间接地,和突然被强调、被掀起的那段旧岁月发生了某种感应。
那个根源不在今天,它还是扎根于昨天,提醒着向妈妈她和别人之间的隔离尚未消失,过去依旧禁闭着她,她出不去的。
第二十五章 烟尘
发布时间:2018-09-03 00:00:05|字数:4475字
“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娅枝问出问题,看到茶几对面的向爸爸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娅枝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自由,就好像叛逆的青春期迟了个到。但她想要的又不是夜不归宿那样单纯的恣意行动,而是精神上彻底解脱,换而言之,她是野心大发地试图把自己和妈妈从过去解脱出来,因为她们没有错。
她要自己无罪释放自己,就得一步一步走回去,亲手打开那牢笼,它就在这里,在十几年前的这院子里。
向爸爸是娅枝问的第一个人。
其实最先引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疑问的人是路菁,但那时候在公交车上,是路菁主动跟娅枝提起这话题的,两人匆匆忙忙间只对话了几句。后来娅枝在楼下问过卢定涛一次相同的问题,但卢定涛以他自己那时候太小为由,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娅枝觉得卢定涛有所隐瞒。
那句抚慰式的“她都一定希望你过得好”温暖得令她眷恋,却也只能算作抚慰,不足以解决当下的困扰。
卢爸爸和卢妈妈据说是看着娅枝姐姐长到七岁多的,两家人关系那么密切,卢定涛纵使未曾亲见,也应该从时时刻刻的耳闻中,积累一点对那个小女孩的印象。此外,既然路菁是卢定涛的朋友,娅枝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她一定跟卢定涛提起过姐姐,那么卢定涛脑子里至少也应该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在那样的情境下听到那样的问题,卢定涛的反应太刻意也太理性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向爸爸重复了一遍问题,他可能一时还难以将记忆里的小女孩形象跟“人”的概念相联系,“啊是,你应该了解的。”
“她像你一样聪明,还不会说话就能正确地指家里的东西,也善良,曾经为了救一只受欺负黑鸭去扑打一群白鸭子,差点掉进水池里,要不是不能走路被我抱着,恐怕要晾裤子了……”向爸爸金丝眼镜下的双眼微闭,似乎陷入回忆:“可惜她身体很不好,没出过几次门,那么聪明的孩子。”
“可是姐姐有朋友。”娅枝的语气涩涩地,她本意并不是这样,话说出口却觉得酸涩,一个病孩子还能交朋友和玩耍,她自己小时候健健康康的,却孤独又别扭。
“啊,是吗?”向爸爸睁开眼神情惊讶,曾经平整豁朗的额头便挤出岁月的横纹:“我可能记不太清了,又也许,那时候你妈妈带孩子比较多。”
这下娅枝也摸不清了,爸爸究竟是惊讶姐姐有朋友这件事,还是惊讶娅枝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但身为学者的父亲,话语里的确出现了明显得娅枝都一听便知的仓皇和矛盾,一个连女儿用小手扑打鸭子的瞬间都记得清楚的父亲,如何会连她的童年朋友都闻所未闻?
那天向爸爸并不像往常般留恋和女儿相见的时光,或者说,他是带着留恋却不得不逃走的情绪把娅枝送到地铁站的。
娅枝没有登上她本该搭乘的那趟车,而是随便选了一个出口刷卡出站,沿原路回到地面,进了趟地铁站又出来的工夫,街面竟然刮起了风,清洁工人尚未来得及揽进车的一堆落叶就散了,打着骨碌滚到行人之间,在各式各样的鞋子的森林里横冲直撞,直至被碾成一副骨架,再也兜不起风力。
娅枝把双手插进风衣兜里,她懊恼地想到另一种可能。错了,都弄错了,她刚才问的方式过于突兀,如果趁向爸爸沉浸在回忆中时,她趁势说“姐姐的朋友也这样说”,总能从爸爸的反应里验证些什么,不管他是从回忆里惊觉,回答“我不记得她有什么朋友”,还是失防地说起姐姐和玩伴的故事……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吗?娅枝惊醒地看着自己口袋的位置,双手插在那里,鼓鼓囊囊。她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带着不谙世事和迷迷糊糊特质的向娅枝,竟然能够如此的会算计,对象还是向来宠爱她的亲生父亲。
她想得太多了,想太多对脑子不好。娅枝试图换一个角度思考:卢定涛虽然老成,的确是只比她大两岁的同辈人,没有见过她姐姐是事实;向爸爸刚结婚那几年,忙于著书和评职称,还出过好几次远差,对女儿成长的见证有所缺失,这也并非全无可能。
若换做以往的娅枝,根本不会疑心这些理所当然的事,她这根本就是病了啊。
娅枝想给向妈妈打个电话,以往这时,她应该快到家了,抽出手机划动解锁后,她却忽然想先打给路菁。
电话是打通了,但背景很嘈杂,架子鼓的喧嚣夹杂着男人试麦的嗓音。
“大音乐家。”娅枝听着那边的喧闹,不由得牵动嘴唇微笑。
“只能算志愿者!”路菁声音很大,想必是怕娅枝听不见:“摇滚音乐节,就是上次跟你提起过的那场呀。”
“想起来了,你说过几个名字,他们来了吗?”娅枝居然被勾起了一点兴趣。
“来了!前两年这几天大雨,好多场没来得及进行,今年我们特地搭了室内场地。”路菁平素不轻易流露情绪,但凡兴奋起来却很能够感染其他人,更可贵的是,她没有因兴奋而忘记自己是接电话的那一个:“娅枝,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事,祝你玩得开心。”
“别挂,你还没说来不来呢。”
“来!”娅枝平生第一次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邀请,路菁这样的女生像天使,她是所有人的贵人。
娅枝紧接着就给向妈妈打了电话,这是她第一次晚归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不紧张不太可能,但娅枝不讨厌这感觉,她享受着心脏深处隐隐约约的真实和兴奋。
——
娅枝终于见到了路菁那神秘的偶像,那是一位脸颊和唇上都覆着金色胡须的白人男子,娅枝见过的外国人不多,脸盲的她看不出眼前这个老外的年纪。
男子看见她们,绕过身前闪亮得炫目的架子鼓,一跨步便从舞台上跳了下来,用流利的汉语问候道:“LuciaJ,这是你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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