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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你的姓名 (清玫)


  带点撩人的少年气,你说他阳光,又蓄着离经叛道的爱自由。
  有一对敢徒步雪山大江的父母,他们的儿子能有多听话。
  尤其是那一双乌沉沉的温柔眼,懒懒散散。班里总有小姑娘故意喊他,惹的他缓缓一抬眼,又羞红着脸转回去了。
  不要说学生,就连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八卦心起。让她家长会时,看看这么漂亮一个小少年,爸妈要长成什么样子。
  芦安风已经不年轻了,但仍然很美。
  与王老师见过所有的美人都不同,户外工作难免在她的脸上刻下风霜,肤色也不够白。
  可芦安风精致风情的五官,生动明艳的笑,无端就让人在第一眼注意到她。
  自信,飒爽。
  难怪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讯城不大,王老师的丈夫是做工程的,年初就与靳赋和芦安风有过一面之缘。
  回来后颇多赞誉。说这小两口双高知,人聪明和气,十足的神仙眷侣。
  芦安风如今和靳骞在讯城的青县,做水利地质勘测。
  近些年,国.家基建发展迅猛,修桥造路建堤坝。因为规划要在白江修水电站,便要有地质勘探队沿江上溯,勘查坝址,做相关工作。
  他们就是勘测队的成员。所幸,从青县过来,车程不远,工作也不如原先那么风餐露宿,总有机会回家陪伴儿子。
  一家人以为渐渐步入平稳安定的生活,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点28分。
  那天是个宁静的初夏,蓝天白云,舒展铺陈。
  就和每个需要上学的周一下午,一样。
  王老师用三角尺在黑板上比划,再次重复着证明三角形的全等性的几种方式。
  教室顶部的电风扇发出有节律的“嗡嗡”声,把班里的同学吹的昏昏欲睡。靳骞撑着头,把作业盖在书上,装作认真听课,实则写起了当天的家庭作业。
  忽然课桌摇晃了一下,靳骞默不作声,把课桌往后一挪。
  他同桌低着嗓子怒道:“蔡成新,你小学生啊?还晃别人桌子,真幼稚。”
  “……谁晃了啊?”叫蔡成新的前排男生回头:“我都困死了,有那么无聊?!”
  像是印证这句话似的,课桌又摇了一下,再……一下,晃的人一阵晕眩。
  “快跑啊!”
  王老师把三角板重重往讲台上一磕,声嘶力竭喊道:“什么都别带,地震了!快跑!”
  “……护着脑袋,要小心啊!”
  紧接着是连续不间断的,一波一波越发剧烈,让人站不住的晃动。
  所幸他们班教室在二楼,很快就在学校老师的疏导下,跑到了空旷的操场上。
  晃动仍在继续。宛如世界末日正在到来,可偏又不告诉什么时候给你个痛快。
  校园北角老旧的校史馆,眼见被扯出了一个巨大裂缝,就在最后一次强烈的摇晃中,轰然……坍塌了。
  操场的学生将近千余,可一时之间,安静到可怕。
  校长高喊着让各班班主任清点学生人数,绝不能少一个人。老师们在队列间奔走、报数,查点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终于任务完成。
  可隔壁班的女老师抱膝蹲下身,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方老师怎么啦,别哭别哭……”
  “唐校,”姓方的女老师紧紧握住手机,抽泣着道:“……通信震断了!你看,手机一格信号都没了!”
  “我老公今天带游客去旅拍婚纱照,我联系不上他了,怎么办啊。”
  不论老师还是学生,此刻面色都很苍白。
  尽管暂时安全,但每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场寻常的小震。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可能正在发生一场……浩劫。
  没过多久,有不少心焦的家长跑到学校来找孩子。见到孩子无恙,都恨不得对老师千恩万谢,红着眼眶把孩子一把拉到怀里。
  她们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据说白江上游受灾很严重,有人在高处看到尘烟漫漫。
  还听说,往青县的盘山公路已是一片废墟,甚至有一部分被山体滑落的巨石砸断,一半倒挂在空中。
  靳骞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
  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摸了摸脸,上面全是冰凉的泪。
  他去过靳赋和芦安风工作的地方。风和日丽的时候,那样的崇山峻岭,看着都让人心生畏惧,更何况此时……
  他不敢想,只能祈求震中千万千万,别在那里。
  可等到五点半,操场上剩的同学已经不多了,一向守时的靳赋还是没来接他。
  王老师的丈夫也找来了,看着笔挺立在那的靳骞,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拉过妻子,低声道:“……先把你学生带回我们家吧。”
  “怎么?”王老师心里一跳。
  “我听说,”他点了支烟,火星在日暮的操场明明灭灭:“……青县的县城已经全毁了。”
  “废墟”二字太残忍,教人说不出。
  “什么……什么叫全毁了?!”
  “你低声点——市里震的不严重,通讯慢慢恢复起来了,你知道这次地震有多大吗?有几个县……都成了孤岛。”
  王老师的丈夫看着妻子,脸一板:“你不许哭!你是老师,学生还在那儿。”
  王老师咬着唇,拼命点头。
  当晚,靳骞被他们带回了家。王老师和丈夫对他很好,关心到无微不至。
  但他恍恍惚惚,连一声谢都说不出,整个人都像飘在云上,落不了地。
  通讯时断时续,他一打开诺基亚平板机,爷爷奶奶、舅舅舅妈的短信就蜂拥而至,焦急如狂,连声问他好不好,爸妈好不好。
  我很好,可爸爸妈妈……不见了。
  因为城区受灾不重,一切生活井然有序。
  只是余震不断,街道沿白江搭了长长的防灾帐篷,要求所有居民晚上都住进去。
  时至今日,住救灾帐篷的感受,靳骞依然记得清晰。
  不知是谁支起了电视,发现全国所有电视台的台标一夜之间灰了,新闻滚动播出救灾信息。
  所有人都注目着那台小小的电视,当看到压在废墟下的小姑娘被救出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欢呼。
  看到那位伟大的妈妈,一直紧紧护住孩子直到逝去,在遇难前留下最后一条短信:“亲爱的宝贝,你长大了一定要知道,妈妈爱你。”
  周围的抽泣声高高低低,可靳骞一点也流不出泪来。
  他不会热也不会饿,被蚊虫咬了也感受不到痒,麻木了。
  一切以救灾为重,尽管芦安怀心急如焚,可他也进不了讯城。
  时间从48小时,慢慢流逝到了72小时,新闻里都说,救灾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
  人群里说,有对夫妻被困深山,徒步走了出来,正在四处找自己的儿子。
  他发疯了似的冲了过去,但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和同样失落的眼睛。
  ……不是他们。
  救援新闻里,关于幸存者的消息越来越少,失踪者的名单越拉越长。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王老师看靳骞的样子,怎么都放不下心,也整夜不睡守着他。最后还是她丈夫建议,这样不行,要带他去应急心理疏导。
  第一批医疗急救队上去后,第二批应急心理疏导救援成了主要工作。但由于讯城市区除了一些老旧房屋,受灾并不严重,医疗队都在更需要的地方。
  最后带他去找医生的,是一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
  部队轮换前往救援,他们这批人刚“下来”,也不管铺没铺帐篷,往平地一躺,累到话都说不出,闭上眼就休息。
  可一听王老师说明来意,年轻的军人一下子蹦了起来,跟领导打了个报告,领导挥挥手,也让他立即就去。
  靳骞人木然,没动。
  年轻的战士和王老师高声说了句“放心”,二话不说,背上他,步伐矫健就往医疗点跑。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黝黑的肤色,雪亮的眼睛。一笑还有对可爱的小虎牙,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
  军装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的气息,一边还气喘吁吁地安慰他:“……小伙子,不怕,哥哥夜路走的稳着呢。这样,哥哥给你唱首歌吧。”
  他也不管靳骞应不应,用部队里拉歌的方式,气势昂扬地唱了开来。
  下了一整夜雷暴雨。夜色深深的街道里,和着新闻的滚动播报,那歌声听起来豪迈又苍凉。
  却声声唱在靳骞心上。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王老师和她丈夫、兵哥哥、包括疏导他的心理医生,那些好,他都知道。
  只是爸爸妈妈一夜之间,杳无音讯。他真的说服不了自己。
  芦安怀辗转抵达时,靳骞已经好了不少。虽然仍是沉默,但你问他话,他也可以答了。
  不论是医生还是王老师,都建议他带靳骞换个新环境,别留在这,去别的地方念书。
  芦安怀早有此意。他在越州服装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早就喊妹妹妹婿一起过来,但那两人总推说过两年。
  他整晚整晚的失眠悔恨,头发一抓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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