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翠花扯了扯唇,“不需要。只要你别来打扰我们,我就放心了。”
一滴泪珠从她卷翘的睫毛眨下,美人垂泪,要是男人见了一定会怜惜。可惜对面坐着两个女人。熟知她本性,反而觉得厌恶。
“苗婶,我想亲自跟许同林道谢。”庄洁拭去脸颊上的那颗泪,说明来意。
苗翠花淡淡地道,“他已经结婚了,再见你不合适。”
庄洁理解似地点了下头,“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他道谢。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可以当着他媳妇的面。”
苗翠花开始磨牙,周大妮却是忍不住了,“你听不话是不是?二弟已经结婚了。你上门找他,摆明了是想他俩吵架,你这女人怎么还是这么恶毒?”
她突然发彪唬了庄洁一大跳,像受惊的小鹿拍着胸口往后仰,“周同志,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大妮刚嫁进来的时候,装出来的小意温柔。听到庄洁这么说,面容扭曲起来,“我怎么样了?”
庄洁拍着自己胸口,“我听说你们家属区出了只母老虎,连长辈都敢打,该不会是你吧?”
苗翠花眼睛眯了眯,看向一脸无害的庄洁,这话好像很随意,但知道她本性的苗翠花不信她不知道那只母老虎是谁。
“苗婶,不是我多嘴,母老虎是会伤人的。当心伤了自家人,那可就不好了。”
周大妮哼了哼,“你是说二弟妹是母老虎?”
庄洁面露惊讶,“母老虎不是你?是许同林的妻子?”她表情一言难尽,“不是啊,许同林那样好的人,为什么会挑她呢?”
苗翠花沉了脸,李盼娣再不好,也没害过我儿子,比你庄洁好多了。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她腾地站起来,“请吧。我儿子不会见你的。道谢更是没有必要。”
庄洁尴尬地起身,“苗婶,我不知道我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但是我真的是带着诚意来的。要不是当初许同林顶替我下乡,我恐怕也不会从大学毕业。我应该要谢谢他的。”
苗翠花完全不想提起这事。这件事只会让她知道自己有多蠢。
她脸上没了耐心,指向门口,“出去!”
庄洁退了出去,周大妮眼尖,看到她留下礼物,忙提着东西追了出去,“庄洁,你的礼物。”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李盼娣从院外走进来,跟庄洁面对面碰上了。
庄洁冲着李盼娣伸手,“我叫庄洁。”
李盼娣皱着眉,冲她挤出个僵硬的笑脸。“你找我有事?”
庄洁收回手,“我是来拜访苗婶,顺便向许同林道谢的。”
李盼娣没有追问,她道得什么谢。
周大妮把礼物塞到庄洁手上,“快拿着你的东西滚吧。”
庄洁下意识接过来,刚想走几步。
花婶挤了过来,拦住她的去路,“哎哟,这是庄洁吧?以前你经常跟林子来我们这边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我刚从北京回来。”
“念完书了,是吧?”
“对。现在分配在百货大楼工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到那边找我。”
花婶乐开了花,“那感情好啊。”她斜睨了李盼娣一眼,“庄洁啊,你说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跟林子分开了呢?要是当初你嫁给林子,我也不会被人打了。”
她脸上青青紫紫的伤,庄洁自然也看到了,“您这是怎么弄的呀?”
花婶滔滔不绝,把自己被打的事情经过说一遍,着重强调,李盼娣这个外人打了自己。又装模作样哭诉自己当初有多无辜。
李盼娣懒得搭理她。
庄洁却是万分同情,“真是可怜。她凭什么要欺负你呢。保大人还是孩子应该由你们来决定,她非亲非故有什么资格?”
终于找到知音人的花婶别提多高兴了,一拍大腿就要附和。
李盼娣转了身,还没走两步,花婶吓得脸都变了,倒退几步,往院外跑了。
庄洁嫌弃地撇了撇嘴,一扭头,就对上那张娇俏的小脸。
“我多管闲事也是看人的。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肯定不会管。你的死活关我屁事。同样的,我救春芳姐,是因为她需要我。倒是你一直都说我错,那你是和那个老妖婆站在同一边的喽?都是女人,别说‘为了孩子,你什么都可以牺牲’这种哄小孩的屁话。你要真那么伟大,当初为什么要别人替你去乡下?只是下地干活都不乐意,你还能去死?装什么大蒜瓣?谁不知道谁啊?”
庄洁从容淡定的脸出现一丝裂痕,她扯着唇,“你知道什么?如果只是下地干活,我有什么受不了的。你知道他当初为我受过多少罪吗?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疤吗?就是他为我留下的。”
李盼娣沉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她。
正从屋里出来的苗翠花听到这话,差点站不稳,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林子被人打?他被谁打啊?”
庄洁神色有点慌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头转向另一边,“不是。我刚刚乱说的。”
她甩开对方拉扯自己的手,往前走,却没想刚好碰到冲进来的许同林,两人打了个照面。
许同林轻轻扫了她一眼,从她身边擦过,三两步走到李盼娣面前,声音温柔,“你没事吧?”
李盼娣拂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去。
被忽视彻底的庄洁面容有一瞬间的尴尬。几年未见,他身上少了戾气,添了几分温和。原本稚气未脱的脸庞历经三年,变得俊朗帅气。她抿了抿唇,不想自取其辱,转身离开了。
许同林察觉到媳妇似乎生气了,也隐隐能够猜到,刚想追上去,就看到他妈泪流满面,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苗翠花身体发抖,双手急切摸向他儿子的手,撸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腕处确实有道疤,有大拇指那么粗,有小手指那么长,颤抖着嘴唇,“林子,这疤是怎么弄的?”
许同林扯了扯唇,不敢看他妈的眼睛,装作不在意地道,“妈,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是我割稻子时,不小心碰到的。”
苗翠花发出痛哭的哀嚎,双手捂脸,瘫倒在地,“林子,都是妈不好。要不是当初妈瞒着你,让你顶替她下乡,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伤在这个地方,可见当时有多凶险。
“妈,我没怪过你。你当时也是为了我好。”
要不是他把庄洁带回家。他妈也不会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苗翠花推开他,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庄洁已经没影了。她哆嗦着嘴唇,“都是妈鬼迷心窍,以为她真的会嫁给你,还答应给你找份工作。就同意你顶替她提早半年下乡了。却没想到差点害了你。”
四年前,许同林还在念高二,学校里最漂亮的学姐居然对他青睐有加。许同林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在同学的怂恿下,他跟庄洁表白,成了她对象,一个月后,庄洁毕业,按照规定她必须下乡。她跟他哭诉,说自己舍不得她爸爸,担心她这一下乡,她爸就没人照顾了。
心爱之人有难,他自然乐意。可是前进和强哥却说他傻,他顶替庄洁下乡,他待在乡下回不来,回头她再踹了他,他岂不是替他人作嫁衣,让他再考虑考虑。
于是许同林犹豫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是有所怀疑的,于是他跟庄洁说,等他拿到毕业证,就去她插队的地方,照顾她。
庄洁失望不已,打起了苗翠花的主意。她讨好苗翠花,比对亲妈还要好。苗翠花也喜欢这个懂事体贴,嘴又甜的小姑娘。
半个月后,时机成熟,庄洁跟苗翠花说自己要下乡,又说父亲身体不好,自己这一离开,许诺只要许同林替她下乡,她就跟她舅舅说,等以后木材厂招工,就把他调回来。由于县城工厂不对外招工,只接收内部职工子女,哪怕庄洁跟她舅舅关系再好,她也进不来。苗翠花想到儿子还有半年就下乡。而近几年厂里效益一直不好,也不准备再招工,思量许久,最终同意庄洁提出的条件。
她自作主张,填了下乡申请表。
只是还不到一年,她就先接到儿子寄回来的信,他和庄洁已经分开了。
苗翠花不信儿子这么糊涂。一问之下,才知道庄洁已经跟别人处对象,把她儿子踹了。
苗翠花又气又悔,这几年到处托关系找人帮忙,才终于在去年把她儿子弄了回来。
“妈,咱们回屋吧。”许同林不喜欢被人围观,扶起一直哭哭啼啼的母亲,拥着她往家走。
两人到了房间,苗翠花非要许同林把下乡之后的事情说给他听。
许同林原本不想说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之前苗翠花问起许同林乡下的事情,他要么岔开,要么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她今天铁了心非要听。
许同林才避重就轻讲了不太重要的,“跟我一起下乡的知青有十个。五男五女。五个男的,死了两个,除了我,还有两个在当地结了婚。前年恢复高考,听说他们已经考上大学,进城后,很快就给乡下的老婆寄了离婚书。五个女的,全嫁了人。怀孕,生子,国家高考,婆家人怕她们进了城心野了,把她们的书一把火全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