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几乎是同时到的,抢救室外亮着红灯,有两个护士进进出出,我拉住她们其中一个问:“病人怎么样了?”
然后她让我签了张病危通知书。
这样的情况我不是第一次经历,黄狗子也不是第一次。签完字我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没过一会儿便坐在手术室外等候椅上玩手机。
领导问我是否下班,我说下了,有事情就先回了家。他追问我什么事,我没回他,已经过12点,不能再把他招来,人多了也没用。
医院午夜的气氛死气沉沉,狭长的过道冷冷清清的,只有我跟黄狗子两个人。我跟他在外面坐了几个小时,越到后面我的感觉越不好,我拍了拍他垂在我肩膀上的脑袋,跟他说了一句心里话:“狗子,我觉得我妈今天没法活着出来。”
狗子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反驳,只是“唔……”了一声。
来的路上我曾问过医生情况,医生说是急性肝衰竭外加脑内出血。说实话这一路我只有两个想法:一是估计活不下来了;二是如果万一能活,我手里还有几个钱?后续治疗费用肯定是像流水一样……
我问黄狗子:“你手里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借我十几二十万?”
黄狗子抬起头目光如炬:“你做的什么打算?”
我把我的两个想法跟他说了,黄狗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说:“我有这个钱,不过我必须跟你说清楚,这个钱原本打算用于我妈店铺的翻修。如果你要应急,我可以借给你,因为咱们就是一家人,但你要好好想想清楚,你确定你投的不是无底洞?”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摇摇头:“把人救回来也没有用。但我做不到放弃治疗。”
我不想成为一个“没有良心”的“杀人犯”,我怕世人的指责,我怕被人戳脊梁骨。我怕在她死后我会面对的那一切,我怕我余生会有愧,会后悔。
“你早就不爱她了,你怕的不是她死,你怕的是别人看你的眼神。”黄狗子冷冷道。他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了解我的人,了解我的阴暗与卑鄙,懦弱与无能。
他这样□□裸地拆穿我,我有点慌。
看出了我逃避的眼神,他还是继续说:“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今晚救不活,尾款结结清,你就能开启全新的日子。如果能这样,别说借你钱,送给你都行。”
我的双眼泛红酸涩,没一会儿就侧过脸开始掉眼泪。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她的抢救室外流过眼泪。因为就像狗子说的那样,我早就不爱她了。她对于我,始终都只是一种存在——生活的重压,金钱的负担。
接近天亮的时候,医生出来了,说是抢救无效,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狗子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大哭了一场,把这么多年没哭出来的眼泪全哭出来了,很久很久以后,狗子帮我擦掉眼泪后跟我说:“你看,你的新生活开始了。”
遗体推入太平间后,我打电话给了我远方的爸爸,他可以猜到我天未亮就打他电话是为了什么,我说她没了的时候,他淡淡地回了一句“马上回来”就挂了。
领导之前指责我说我没有把他当做男朋友,他的指责是有理由的。当我碰到了事情的时候,第一个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解决;第二个想到的是找黄狗子帮忙,而黄狗子往往能帮到我,继而我便想不到要找领导了。天大亮的时候我打电话跟办公室大陈哥请假,说家里要办丧事,也顺带打了个电话给人事部,却唯独忘了告诉领导昨晚发生了这件事。
一早上我都在忙着布置灵堂,忙得魂儿都没了,我妈娘家人过来后我还得一个个寒暄过去,压根儿没想到领导这号人物。直到中午他出现在了我面前,一身黑色笔挺的西装,脸上带着忧郁,幽深的眼神徘徊在我脸上。
我哽了哽,心一下子虚得紧。我怎么能忘记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他大概又要说我没把他放在心上云云……灵堂人多口杂,我本想找黄狗子来安置一下他,后又想到黄狗子还在医院替我结账,只好亲自过去。拿了条白绸,跪在他面前,替他缠在腰头,他双手托住了我,扶我起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他这么说着,却不显责怪。
我看见他双眼竟也泛着红,心头一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好赶他走:“你先去外面坐会儿吧,等下还有其他同事要来,你们坐一桌,一起吃个饭。”
“你还好吗?”他拉住我的手。
我抽走:“还好啊,还好。”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在飞机上了,估计夜里。”
“要不要我去接个机?”
“不用了,他自己会打车回来。”
领导点点头,摸了摸腰里的白稠:“帮我点香吧,我是晚辈。”
我给他点了三支,他跪拜完在我妈灵前站了好一会儿,我招待完我舅妈再过来时,他已经坐到外边去了,一个人坐一桌,背影稍显落寞。还好没一会儿小程他们都趁着午休过来了,点完香,我让他们去跟领导凑了凑,没一会儿几个人谈起话来,领导的表情便好了很多。
他只要不生我气就好。唉,我还是很在乎他对我的想法的。
晚上我给前来帮忙的邻里老太太们发完红包,正准备回去灵堂守夜,从小区门口去丧葬中心的路上看到领导一人傻傻地站在路边等我。我原以为他早就回去了,惊讶之中向他招了招手,他朝我走来,问我:“吃过晚饭了吗?”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白绸上:“你可以摘了,人家过来祭拜的,都是走的时候就会扔掉。”
领导不发话,我便帮他动手,哪知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一个使劲把我揽进了他怀里。然后抱住了我。
他说他觉得心好疼。
我说笑:“我的心不疼,只是有点饿。”
秋天的夜里,北风卷着落叶盘旋在我们的脚周,我的脸贴在他的微凉的西装门襟上,心里不仅不疼,倒觉得挺暖的。
我不敢告诉他我今天卸除了心口的大石头有多么的轻松,我怕他会知道我是一个如此丑恶的人然后抛弃我。
他抚摸着我的背脊:“让我跟你一起承担吧?我几时才能成为你的正牌男友?”
我和他紧紧抱在一起,如同每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一样。听见他过速的心跳,而自己也心跳频率太高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很喜欢很重视他的。我想拥有他,不舍得放开他。
“你已经是我的正牌男人。”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 会不会有一点点虐?求别喷女主人设
第28章
我爸回来的时候是夜里, 拖着个旧不拉几的小皮箱子,那箱子有些年份了, 我有记忆开始就有它的存在。他没回家放行李,而是直接来了灵堂, 灵堂里只剩一个我,领导被我赶回家去了。
他看见我,跟我说辛苦了。
我说:“你大老远回来,才是真辛苦。”我的话半真半假,不带真诚,也没喊一声爸。我对着他喊不出来,就像小时候起他就不怎么叫我的名字, 我也不怎么喊他一样。
他摘了皮帽子,把外套脱在灵堂里的一张长椅上,然后四处寻白绸子, 我从灵桌底下翻了一根给他,他竟客气地跟我说谢谢。
他又不是过来上香的香客。
我坐在不受风吹的角落里抱着膝盖, 看他从这儿走到那儿, 怎么感觉他整个人缩了一截, 矮了,也胖了,这不是我的错觉。但他脸上没显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还像前几年走的时候那样,泛着健康的油光。他脸上有颗痣,在下巴右侧, 指甲盖那么大,我的也长在同一位置,只不过只有芝麻粒那么大,我很庆幸。
他在棺椁前站了一会儿,表情复杂,说了几句我听不见的话,随后坐到了另一个不受风的角落,开始翻他破旧的背包。
“你身上应该也没多少积蓄了吧?”他问我。
我说对啊,全搭她身上了,我指了指棺材。我这么些年赚的钱90%都用在了她身上。
他沉默不说话,掏了半天掏出一张卡,他挪了几步递给我:“这里五万,密码你生日,先凑活用吧。”
我心想这五万根本应不了什么急,丧礼一过,要债的人一股脑儿围过来,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但还是收下了,有总比没有好,我绝对不会再用一己之力去抵抗这糟糕的现实了。
我爸对我心怀愧疚,我看得出来,明明他赶路也很累,但剩下两天都是他一人撑着,基本上没让我操什么心,出殡之后我们回家睡了一觉,没来得及给他打扫房间,他就挤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没说什么。估计在外边这样的苦受多了,也不觉得苦了。
这几天领导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没有断过,出殡的时候还帮忙抬了棺材,我爸问起的时候,我只跟他说这是我同事,其他再无别的。领导对此有意见,但办事期间只得忍着,事情一过便给我打电话催我:“你爸爸回西北之前总要见我一面。正式的。”
我说:“你急什么急,他又不是一去不回,慢慢等着!”
结果,我真吃了一惊,我爸的确有一去不回的意思,还问我要不要跟着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