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就剩她这个二小姐,还有一个姨娘生的的弟弟萧珏,住在这锦屏苑。
她一进门,丫头金环就迎了上来。
“小姐,您喝酒了?醒酒汤早就备下了,您是先洗漱还是......”
萧瑜摆摆手:“不是说不必等我,你们睡你们的,我不一定会来,何苦熬到这时候?”
金环笑笑,也不说话,替萧瑜脱了外衣,递上暖炉,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醒酒汤轻轻放在桌上。
萧瑜无奈摇头。
金环这丫头打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样貌不出挑,性子也不机灵,就是一点,心眼实在,十足十的忠心。
银钏是个聪明活泼的,要是她还活着,跟金环一动一静,倒是相得益彰。可惜她走了好些年了,如今这院子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珏儿呢?”
“小少爷还等着您呢。”
萧瑜去了萧珏的屋子,推开门,果然见那个瘦小的男孩子趴在桌子上,听见门响,猛地抬起头,惺忪睡眼亮了亮:
“姐姐?”
“睡在外面,大冷天的也不怕着凉。”萧瑜走过去俯身捏了捏他的脸。
“姐姐,珏儿不困!今晚上有三奶奶赏各院的桂花馅儿小汤圆,珏儿偷偷给你留了一碗,你可别告诉金环姐。”
他转身噔噔跑到床边,从棉被里拉出一只红漆食篮,里面一碗圆滚滚的小汤圆,被献宝一样端到萧瑜面前。
“怎么放在棉被里,不怕糖水洒到床上?”
“被里子暖和,金环姐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瑜看了看那碗早就凉透的汤圆,又看了看萧珏一双乌黑圆凉的眼睛,叹了口气:
“好,姐姐待会儿吃,你要是喜欢吃以后让小厨房常给你做。”
这几年他跟金环在这小院子里缺衣短食,没少叫人为难,连这一碗汤圆都吃着稀奇。
“去睡吧。”
萧瑜将他抱起来,绕过屏风,放在床上,“今个儿我回来了,以后没人敢动你们。”
萧珏老老实实盖在被子里,认真道:“嗯,我知道,金环姐一直都跟我说,只要姐姐回来了,就没人再欺负我们了,没人敢给我们放馊的饭菜,没人敢短我们过冬的炭火,没人敢说我是野种了......”
“嗯,没人敢了。”
萧瑜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瘦削的小脸:“下次别等我了,近日里我在外面置办了个院子,不常回来,你休息不好,可长不高个了。”
闻言萧珏一下子攥住了被角,他垂眸,细弱蚊蝇的问:“姐姐,你,你又要走吗?别再不要珏儿了......”
他长得白净秀气,这样怯懦的姿态跟个女孩子似的,低眉垂目的神色像极了他亲娘。
生他的姨娘是萧子显唯一纳过的妾室,叫小月娥,是个花街柳巷唱曲儿的,那几年萧子显对她不错,可惜她命薄,没几年就去了,只剩萧珏一个人,孤苦伶仃,受人欺凌。
萧瑜五年前出国时,他才两岁多,有心照拂,也不能带走,只能把金环留在他身边护着他。
萧老太爷最信算卦扶乩,有人说萧瑜命犯桃花,所以她被当作男儿养大,有人说萧珏克父克母,所以他被关在这锦屏苑的不准见人。只不过前者是命,后者却是她暗中安排。她这一房人丁稀少,她一走,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断然不能放过这个小娃娃,五房绝了后,才能少了争家产的,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萧珏的命。
“我不走,只是我外面有事,这深宅大院多有不便。我那院子在燕子胡同最里面那间,你有事就差小六子去找我。我要真离开这里那天,一定会带着你和金环走。”
萧瑜昔日对月姨娘有欠,她这独子,萧瑜一定会保住。
她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承诺:“放心,那一天不远了。”
把萧珏哄睡下了后,萧瑜回到卧房中,一个低眉顺眼貌不惊人的丫头,悄悄跟了进来。
“说罢。”
萧瑜坐在桌边吩咐道。
小丫头应声,细声细气把这一天内,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讲了一遍。
萧瑜听不多会儿,就摆手制止了:“这些家长里短不必说了,今日赵医生看过四爷怎么说?”
“回小姐,赵医生说,四爷时日不多了。”
萧子显从前年起就中风瘫在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别人伺候着。
“老爷子呢?”
“老爷子的病倒是有起色,今天下地到花园子里溜达了几圈,心情不错。”
萧瑜点头:“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之后仔细盯着点。”
“是,小姐。”
小丫头退下后,萧瑜又静静思索了会儿,而后自嘲的笑了。
打记事儿起,萧子显就躺在榻上烟雾弥漫的抽着鸦片,犯起瘾来,六亲不认,过了瘾后,又在床上折磨婢女,没半点人样。
就这么个不成人样的东西,逼走了母亲,逼死了银钏,葬送了小月娥,害得沈月娘一生郁郁寡欢。
银钏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是个俏丫头鬼灵精,十五岁偷偷有了心上人。萧瑜本是允了她十六岁送她嫁妆把她风光嫁人,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萧子显强要了身子,第二天就投了井。
曾经自己巴不得萧子显早早一命呜呼,现在居然还得尽心尽力让他活长久点,当真世事难料。
......
正阳门火车站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霍吉霍祥哥两个忙前忙后的托运行李,萧瑜和霍锦宁在贵宾候车室里躲清闲。
“几步路远,你何必来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瑜问,“你几月回来?”
“说不准,这要看上海那边的形势,但至多夏末之前,我总会回来一趟。”
萧瑜噗嗤乐了:“现在外面可还飘着雪花,你这一竿子支得够远。怎么着,伯父能把你派哈尔滨打理生意去?”
“要是哈尔滨也不错。”霍锦宁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只怕就算到了哈尔滨,也有人不辞辛苦的跟了去。”
萧瑜摇了摇头:“你霍家如今风头正盛,姊妹弟兄明争暗斗,我这小门小户的真是比不了。”
这话倒不是玩笑,如今霍家是沪上第一豪门,而萧家老太爷虽在前朝官居高位,辛亥之后不过是侥幸跟对了靠山,才能残喘至今,勉强捞了个农商总长,可惜底下儿女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前途渺茫。
“好在我父亲不是个软心肠。”
“霍二少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瑜笑了笑,又道:“说起来,这似乎是你我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不说青梅竹马的整日厮混,就是在外求学那五年,两人也是形影不离,同甘共苦,这回回到国内,倒是要分开了。
“等我再回来时,可是要上萧府提亲了,你尽可趁着这段日子为所欲为。”
“难不成等我以后不能为所欲为了?”萧瑜斜睨他。
“等你成了霍家二少奶奶,怕是旁人就不敢陪着你胡闹了。”
“呵,你不必操心,我以后都一直会是萧二小姐。”
“我可不操心。”霍锦宁摇头失笑:“我看你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让霍祥跟着你吧。”
“霍祥嘴皮子可是够利索,你说他俩兄弟怎么不匀和匀和?你带着霍吉那个闷葫芦成吗?”
“霍吉老成持重,有些事真得他办不可。”
“也成。”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上海十里洋场,南货北运,稀罕东西不少,有什么叫我捎带的?”
“美利坚都待了五年,国内还有什么稀罕的?”
萧瑜想了想:“左右你也得三五个月回来,要是去苏杭赶上春天,就给我带枝儿桃花吧,这京城里的西北风太大,一丝春意也没有。”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阳门火车站当时是全国最大的火车站,就在天安门正对面......
第4章
三月初三起,庆祥班在蓬莱楼包场,连唱十三天,今个儿是第十三天,也是萧瑜看的第十三场。
戏听多了,耳朵确实起茧,萧瑜不是什么地道票友,连看到这里,真是够够了,闭上眼就是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俨然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了够本。
台上林冲夜奔到一半,廖季生带着几个手下,风风火火的上了二楼,进了包厢就冲到八仙桌前把茶壶一饮而尽,这才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得劲儿!”
萧瑜打量着他大冷天一身大汗,风尘仆仆略有狼狈,一边吩咐着霍祥去倒茶拿手巾,一边问:
“三哥这是又上哪儿平事儿去了?”
“手底下人惹了点小祸,这帮孙子真不给小爷省心!”
“这不能够,廖三爷出手还有摆不平的事?”
廖季生虽然和家里闹僵了,但拜的契爷在门子里很有辈分,跺一跺脚地抖三抖的人物,连带着他也跟着在道上混出了头脸。
廖季生不买账:“你可别将我,我如今不过是江湖风里雨里带弟兄们混口饭吃,你上次提那茬我可还没应承。”
“我有钱,三哥你有人有路,合作愉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这是听戏不过瘾,还想直接做东家了?你点的那十八家戏园子,可都日进斗金,正当红火,哪有那么容易弄到手。我就纳闷了,霍家如今在沪家大业大,你还操这份心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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