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没爹没娘,再没点嫁妆,哪个后生敢娶你?”凤姑瞪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赶她走: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累得快睡着了,晚饭做好时再叫我。”
“哦。”
阿绣乖乖的应下,转身就走,临出门时突然被凤姑叫住: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离开笙溪镇,去广州的话......”
阿绣吓了一跳:“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也是,广州实在是太远了。”凤姑喃喃自语,“好了,我只是说说,你出去别忘把门带上。”
阿绣觉得凤姑有事瞒着她,虽然她自己也有事瞒着凤姑,可是她总觉得凤姑瞒着她的事情更严重。
她从木柜里抱出棉被时,还在想着这件事,一不留神磕了头,疼得诶呦一声蹲了下来。
霍锦宁好笑:“想什么呢?”
“没什么。”
阿绣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把被铺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过去几天,都是霍锦宁睡在阿绣房里,阿绣偷偷睡在凤姑房里,现在凤姑回来了,她也只能回来了。
霍锦宁起身下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到床上,“你不会以为我会叫一个小孩子睡地上吧?”
“可你是病人。”
“但我也是大人。”
“我,我不是小孩子......”阿绣小声辩解。
霍锦宁一笑:“那你和我一同睡床上?反正你人瘦瘦小小的,也不占地方。”
阿绣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那,那怎么行......”
“所以,你就听我的,再吵,要把凤姑引来了。”
于是这一晚,阿绣睡床上,霍锦宁睡在了地上。
可阿绣辗转反侧,心里极为不安,总是怕地上太凉或太硬。
霍锦宁轻声说:“你不用为难,只睡这一晚,明天我就走了。”
这一句话又如一颗炸雷响在阿绣耳边,她猛地睁开眼睛,喃喃道:“你,你要走了啊......”
是啊,他不过是暂时在这里养伤,无论十天二十天,他终究是要走的。
他是上海来的富家少爷,她不过是小镇上的梳头娘姨,天上地下的人,本来不该有交集。这十来天的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一眨眼就过来了。
他来过这间屋子,他睡过她的床,他枕过她的枕头,他盖过她的被子,他用过她的木梳,他吃过她做的饭,而这一切,马上就要过去了。
她轻声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您能给我讲一讲吗?”
“上海?”
他轻笑了一声,在夜里凭显低沉清雅。
“上海有很多楼,很多车,很多人,有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笙歌不夜,还有花园洋房,外滩广场,电影明星......”
“啊,那真是极好,极热闹。”
“可这一切都有代价。”他慢慢道:“想留在那样的地方,想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要付出代价,你还不懂。”
她心中一片烂漫:“也许我以后会懂。”
但他希望她永远不懂,他轻叹了一声,。
“睡吧。”
阿绣应了一身,轻轻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让眼泪慢慢的流出来,打湿被子。
她一点也不怕霍锦宁发现,她最会这样不出声的哭了,谁也发现不了。
她忽然想起来书中那支曲子里的词: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木石前盟,也许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吧。
第16章
翌日一大早,阿绣和凤姑匆匆吃过早饭,出去挨家挨户的给人梳头,像过去每一天一样。
只是这一次,阿绣分外的心不在焉,时不时的走神。
她临走前将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焖在了锅里,不知道霍锦宁起来时能不能找见。
他说今天会走,却没说上午还是下午。她很怕是早晨,这样等她回去时他已经不在,连道别都没有。她也很怕是晚上,让她亲眼看着他离开,她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
“想什么呢?”凤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打起精神来!到何老爷家了。”
今天最后一家,是何府。
两人从偏门进了何府,穿堂过榭,来到梳妆堂。
静候片刻,四位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姗姗来迟。
今日,她们身后还多了一个翠歌。
原来何老爷终于把翠歌收入房里,四位太太变成了五位。
往常每天争风吃醋的四位太太如今化敌为友,亲亲蜜蜜的在一起说话,不约而同的冷落翠歌。
翠歌也不在意,顾自坐在另一边,对着水银镜子比划着今天该戴哪一条项链,故意搔首弄姿。
大太太开口,打破局面:“凤姑的手可是好了?”
凤姑笑着回道:“劳太太记挂,今个终于能沾水了。”
“我还真是喜欢极了凤姑你的手艺,这几日下面丫鬟凑合梳的,我怎么都觉得不满意。下回你要是不得空,叫阿绣来就成,我看上一回她不也是梳的挺好?”
“太太说笑了,阿绣还小,当不了事。”
大太太从镜子里看了阿绣一眼,冲她笑眯眯的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阿绣正在发呆,凤姑偷偷捅了她一下,“阿绣愣着干嘛?大太太叫你过去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低头唤了一声:“太太。”
大太太笑了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端详了下:
“正是豆蔻年华的水灵时候,模样倒是端正,就是胆子小了些,但以后成了家就好了。”
凤姑意识到了什么:“太太…”
不等她说完,大太太就道:“凤姑,我有个远房表弟,常来往苏州做些小买卖,家里殷实,就是身边没个照顾的人,让阿绣去伺候他如何?”
凤姑顿了顿,笑了起来:“大太太的表弟定是富贵人家,我们阿绣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哪里配得上?”
阿绣想说话,却被凤姑死死的拽住,不敢开口。
一旁的翠歌忽然嗤笑了一生,慢条斯理道:“大太太真是好算计,我听人说您那位表弟一把年纪,吃喝嫖赌抽一应俱全,这个小娘鱼进了门,岂不是跳进火坑再也出不来?”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他不过是年纪轻,心不定,娶了媳妇,再过几年就好了。怎么,凤姑你不同意这门亲事?”
凤姑脸色发白,到底还是恭敬笑道:“哪里会呀?能和太太攀上亲事,是阿绣的福分,阿绣,还不快谢谢大太太。”
阿绣如木偶一样被凤姑按着跪下,磕了头。
大太太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将手腕上金镶玉的镯子退下来,赏给了阿绣,嘱咐道: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叫他下个月来迎亲。你嫁过去后,要勤快贤惠,帮他操持家务,早早开枝散叶,懂了吗?”
阿绣失魂落魄的被凤姑拉回家,凤姑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进屋大门一关,阿绣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就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凤姑有些烦躁:“哭什么哭?真不知道大太太看中你哪点了,许是想找个胆小老实的,偏偏就留意了你。”
“凤姑,我不想嫁,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嫁…”阿绣拉着凤姑的手抽泣。
“你不想有什么用?今天大太太发话,那就是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没有回旋余地,要是早几天说不定还好说。”
凤姑懊悔了一阵,跺了跺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好半天,她终是终于叹了口气,“算了,都是命。阿绣,你嫁吧。”
阿绣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凤姑——”
“何老爷在笙溪只手遮天,得罪了大太太,我们如何在镇上活下去?况且,你早晚要嫁人的,他家境殷实,总比家徒四壁强,你嫁过去不用吃苦。”
“可、可是,你不是说以后会有很多后生来家里提亲吗?”
凤姑苦笑了一下:“傻姑娘,那不过都是逗你玩的,你没爹没娘嫁妆不厚,我名声又差,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娶你?”
阿绣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这么久以来都被骗了一样,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崩塌。
她咬唇,倔强道:“我不嫁,我一辈子不嫁,我要一直跟着凤姑。”
往常这话也说过很多次,凤姑都是笑着骂她傻,而这一次凤姑却有些不耐烦:“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懂事,我不可能一辈子带着你,我——”
她一狠心:“过一阵我就要去广州了!”
话终于说出口,凤姑也就索性不瞒她了,直话直说道:“你记不记得桂花弄给我打梳妆台的木匠李?我和他好上了,他兄弟在广州十三行那边跑生意,赚了不少钱,他也要过去,我决定和他一起下广州。”
原来凤姑这段日子遮遮掩掩的是这件事,前几天她早出晚归又说走亲戚,也都是去了木匠李那里。
“那,那能不能带着我?”
她小声央求。
凤姑火气一下子涌上来:“你还嫌拖累我不够吗?你知不知道他愿意带我走有多不容易?我养了你快十年,早就仁至义尽了,要不是阿姐临死前反复求我,我一早就把你送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阿姐的女儿,阿姐在京城嫁的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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