跺门的,拍照的,防止人夺路而逃的,分工明确的捉奸人,像一条条热带雨林里的蛇,无声滑动,在静候猎物。
公寓新换绿化,重新栽花种树,道路两旁,没来得及清理,陈清焰下楼迎接小陶,她被树枝绊了,刮破塑料袋滚一地的蔬菜。
陈清焰走过来,一起捡拾,不可避免地听小陶聒噪,从小陶这里,你能知道一个人居然也能营造出吵架的气氛,夹杂陕西方言,陈清焰听得头大。
“小陶,”他皱眉,“你少说两句,我想死不了人。”
毒舌一如往昔。
小陶是没有眼色的人:“那肯定啊,少爷。”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陈清焰就一直听到进电梯,开门,进厨房。
小陶却愣在客厅。
墙壁上,多了树枝壁纸,伸出去的枝桠上挂了一张张照片,小陶噔噔噔跑过去,看到的是简嘉的毕业照。
她嘴超快:“少爷,都离婚了,您又想起来挂人照片。”
陈清焰是个尤其注重细节的人,他发现,小陶掉了根头发在台子上。
听到这句,他寒着脸出来:“少废话,过来洗菜切菜,我来炒。还有,你每天都洗头吗?”吹毛求疵得令人发指。
小陶一脸茫然,这前后,有什么内在联系?被他召来服务两天了,一肚子不爽,因为,这个大少爷非常挑剔。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陈清焰非常懂得如何做美食,也就更懂得如何挑剔。在家里,只有老爷子过寿时他会露一手,让大家啧啧称奇,除此之外,谁也别想吃到他做出来的一口饭。
虽然身为医生的他,没时间。
小陶看着他的伤手,悻悻进来了,真烦,她要做前期工作,但又不准真正调味,不准走开,陈清焰随时要使唤她,这让厨艺了得是唯一优点的小陶深感耻辱。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陈清焰看了一眼,顿片刻,才接起电话:
“学长,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苏医生吗?”周涤非的声音消沉,她像没在水里,“我们几天没见面了?”
“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他盯着对面玻璃窗上自己黝黑的眼睛,回答她。
第63章
他挂电话后,凝视照片墙许久, 随后, 打电话给周琼,难得的, 对方迅速接了:
“陈清焰,算我们怕了你,行吗?麻烦你能滚多远滚多远好吗?”
他沉浸在照片上简嘉的眼睛里, 生动鲜明, 这双眼睛, 帮着他从另一人的眼泪里逃出来, 再回头, 去重新审视那双迷雾般的眼眸。
“程程怎么样了?”陈清焰对这些爆裂的宣泄, 有足够免疫力。
他只关心简嘉。
周琼又足足骂了三分钟, 语速飞快,陈清焰甚至没有拿开手机, 一句句听完, 说:
“我想知道她的情况。”
周琼眼睛都红了:“你凭什么知道?”她说完,有种谬论般的无力感,以她的个性本会无论如何拽上简嘉去暴打小三,但命运乖蹇,对方是她们童年的仰慕, 周琼不知道在面对对方时, 要怎么质问, 怎么恶语, 包括最后怎么动手。
“你真的很无耻,陈清焰,你把程程往死里作践不说,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我真是服你们这种人的下作!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打一次,我骂一次!”周琼把手机挂了。
简嘉在门口静静听完她发飙,有沙粒被揉,碾着左心房最柔嫩的肉。一回头,两人目光对上,周琼张了张嘴,没组织好词儿,简嘉却笑着过来挎她胳膊:
“我刚领了份奖金,请你吃饭?”
女魔头只认能力,她冷酷、坚硬,像没有任何感情的黑金沙,但又闪烁着黄金的光芒,对待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一脚踢开,并且,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折磨,哦不,锻炼着小朋友简嘉,在她完成第一个项目后,利索给了相应鼓励新人的奖金。
并不小气。
“不想吃,最近吃外头的东西吃的反胃,咱们去买……”周琼忽然留意到茶几上多出一扎粉莹莹的鲜花,很美。
“随心订又送花了?这什么啊?”
“切花芍药。”
简嘉抚了下花朵,觉得她们在对白,不乏温柔,世界并不苍老,即使她年轻。
公寓里有条不紊,陈清焰冷漠瞥了小陶八次,小陶爆出五回方言,两人旗鼓相当。
他看着小陶把便当装好后,走出的厨房,打电话联系骑手,送下楼。
之后,他带好东西打上车,没有犹豫,开始拨简嘉的号码,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去的,他以前没留心过她的号码,从通讯录里翻,备注“程程”。
这个时候,骑手尚在路上。
简嘉出来买份冰淇淋,在挑口味,手机忽然响起来,陈清焰的号码在视线里开始摇摆不定,她冷淡地朝右一划:
“陈医生,因为姥姥还有复查,我跟你,只是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请不要总骚扰我。”
她生气的时候,声音也是软的,甜的,像草莓蛋糕,陈清焰的感觉的确如此。
“程程,好些了吗?”他问,深邃的眼往车窗外看。
“和你无关。”简嘉发现自己变得爱生气了,尤其是,在面对这个阴魂不散的前夫时。
“我想你。”他说这话时,几乎面无表情,但嗓音奇特,刮辣辣的灰暗和深情。
出租车司机从内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他。
简嘉忍无可忍,如果,陈清焰在她面前她也许会一个激动把冰淇淋扇他脸上,但只存在于幻想,她做不出。
她直接挂了电话,低下头,把陈清焰屏蔽了。
为什么陈清焰越来越像个神经病?
不,他坏透了,他和最爱在一起,但不打算让她重生,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像个黑洞。
事实上,长期从事高智力活动,那种严谨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以及浩瀚文献的包裹,都让陈清焰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两种人格--
科研人格,世俗人格。
这两种人格在某种程度上,充满隔阂,他有种让一般人难以忍受的锱铢较量,这显然,在医学上非常容易出成果。
陈清焰的偏执、风格显著的逻辑体系,不仅仅是十年热寂恋情的影响。
他值夜班时偶尔会重拾中学时对物理学的兴趣,那时候,他极为年轻,兴趣广泛,专攻医学是后来的事情了,也就是这几天里,陈清焰频繁想起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所说:
“在孤立的系统内,分子的热运动总是会从原来集中、有序的的排列状态逐渐趋向分散、混乱的无序状态,系统从有序向无序的自发过程中,熵总是增加。”
他愿意反向而行,至少,当下这个念头是清晰无比的。
以他的性格,一旦决定反熵增,又是一场重建似的专注和投入,不会回头。
下车时,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这个英俊年轻的沉默男人。
陈清焰迈着两条长腿,走进酒店。
他手里捏个牛皮纸口袋,轻轻的,一扣一扣在腿侧。
开门后,不出所料,周涤非的身子艳情决绝地扑到怀里来,他被她深深撞了一下。
“涤非,不要这样。”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要把她从胸膛里拉开。
他太高,以至于像高洁不语的神祗,对匍匐的信众,悲悯而无情。
“我说过,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周涤非紧贴着他轻颤。
她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扔开,去胡乱解他的腰带,陈清焰不想伤害她,但周涤非太疯,不得已,他用一只手制服了她:
“涤非,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我们不能这样。”
她失魂落魄地望向他,停顿几秒,泪水朝他涌过去:“你真的不爱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爱是什么?无尽的等待?反复无常的痛苦?还是,一方对另一方毫无底线的永恒纵容?”他去捡口袋,坐到沙发旁,想点烟,周涤非冷眼看着他的不方便,无动于衷。
她也太骄傲。
当年,她绝不是因为偏科才选择文科,相反,她理科成绩同样优异,老师曾委婉暗示将来理科就业面要远大于文科,但周涤非是绝对自我的人,不会听,她只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选择了文科,因为喜欢。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应该去照顾他一下,但动不了,因为她不愿意。
“能帮我抽出一支烟吗?”他问,皱眉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事。”周涤非含泪又冷又热地注视他,那种轻盈的沉重,让人火大。
但陈清焰还是没有生气,他不勉强。
他把最珍视的一封信拿出,上面,是读高中的少女周涤非写的第一封信:
我的世界本来只有两种颜色,枯黄和苍白,枯黄的是灵魂,苍白的是脸面,唯有你,是缤纷的。
那种沉静的哀伤,曾无比精确地击中陈清焰,他是那么被需要,而且璀璨。
他不算文艺青年,但也会读书,最喜爱的作家是美国的cormac mccarthy,周涤非对他而言,是一见钟情,之后,激起强烈的怜惜感。他对她的感情,符合喜爱的作家的风格,简洁,但冲击力猛烈。
“你的每一封信,我几乎到成诵的地步,但有件事,”陈清焰把简嘉的日记本摊开到她眼前,“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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